文本一:
匠人
五月羽毛
我遇到匠人是在海城后巷的一家水族馆里。
我也忘了是怎么走进那家店的,当时我刚放弃了一个研究许久的项目,关系很好的导师也刚刚离世,心情郁闷之下去酒馆喝了几杯,模模糊糊中在迷宫似的后巷里绕了几圈,一家奇怪的店铺出现在我面前。
一只大得吓人的金鱼模型挂在招牌上,店门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通过,透过一面水族墙能看到几只观赏鱼在浑浊的水中游着,绿藻覆满了玻璃,氧气口有气无力地吐着气泡,更诡异的是这条路上其他的店铺都已经人去楼空,有些挂着转让的牌子,只有这一家店还开着灯,大大的LED招牌灯忽明忽灭。
进去之后我发现店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但因为堆积了太多东西,还是显得非常拥挤。匠人就坐在店里的柜台后,低着头摆弄着什么,见我进来了也不招呼,仿佛根本看不到我一样。
“完成了。”匠人突然大喊了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他手上拿着一个木偶,轻轻将他放在桌前,木偶肚子里的齿轮和链条轻轻转动,无数精巧的零件和谐地舞蹈着,噼噼啪啪的轻响宛如乐曲,将动力转化成木偶的一个个灵活、优美的动作。
“这是您做的吗?太厉害了!”我不由感叹道。
“小意思而已,我还做过比这复杂更多的东西,只是现在老了,手疏了。”
“您是专门做手工玩具的吗?”
“不,我是做生物的,只是偶尔喜欢摆弄些手艺活。”
“我也是学生物的!”
我自报了家门,匠人饶有兴趣的和我聊了起来,交谈中我吃惊地发现,匠人有着极高的生物和化学知识水平,在其他各个学科也有所涉猎,知识面之广让人佩服。
说到兴头处,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一瓶酒来,给我倒了一杯,然后自己闷头灌了一口,我问他为何只给我一杯,他说:你的酒量,只喝得了一杯。
然而,我正要喝的时候他却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觉得,人身上有没有什么进化很失败的地方?”
“那可太多了。”我想了想一口饮尽杯里的液体,“啊!好酒!说实话,人类进化到现在,除了脑子之外,其他设计就是一团屎。”
“胡说!”匠人不知为何突然激动了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
“你还别不信,仔细想想吧。颈椎病,腰间盘突出都是直立行走造成的后遗症;除此之外,痔疮和女性的妊娠困难也是直立行走造成的。还有,……”喝了酒之后我感觉我变得有些话唠,说到兴头上便喋喋不休,匠人则一言不发地听着。
“那,如果能改动一个改造,你想改哪里呢?”
“唔……这个问题很好玩,我要仔细想想。”我思考了一会,酒让我的思路变得有些迟钝,突然我想到了什么,拍了一把脑袋,“那就瞬膜吧!”
“啥?啥玩意?”
“很久之前人的眼睛是有瞬膜的,就是眼睛一侧能伸出一层白色的薄膜,就像蜥蜴那样,哺乳动物中,鲸鱼、海豚、骆驼都还有瞬膜,但是人类因为不潜水又不是剧烈运动,慢慢就退化了。”
“你要这有什么用?”匠人苦笑着看着我。
“如果它稍微进化一下,可以造福很多人的。”我细细道来,“你想想,如果它能调整一下折光率和遮光效果,就能起到很好的护眼效果,近视的人会大大减少,看手机、用电脑也不会这么伤眼了。”有着一千度近视的我对眼镜深恶痛绝。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意思,”匠人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说道,“但你想过没,这样一个小小的改动,也要浪费大量的能量供养它的,更何况能动的部位,还需要连接一条神经。”
“造物主真是抠门,为节约一点能量,就要发生十几种化学反应,绕上一大圈再回来。”
“不觉得很神奇吗?”工匠突然笑了,“人身体里最简单的结构,都要比这个娃娃复杂百倍。”工匠拿起玩偶重新开始上发条。
“老头,再给我点酒嘛,小气。”
“唉……”
“咚”,我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眼前一黑,感觉自己一头栽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
第二天,宿醉带来的头疼和眩晕比闹钟还准时的叫醒了我。
“啊……这是哪,白?”我捂着头慢慢从床上爬起来,眼前一片白茫茫,屋里像飘满了浓雾一样什么都看不清。
“靠!我瞎了?”我吓了一跳,往后一缩,我眼睛上的一层薄膜突然打开,眼前的世界清晰了,而我却愣在原地,满脑混乱。我又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像眨眼一样驱动自己一个从未动过的器官。
一层白色的眼皮从眼睛一侧划了过来!
“我靠……我真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深深感觉到了这个“小小”改动对人类造成的改变,眼睛被解放的感觉让我觉得全身轻松。人们在看手机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合上瞬膜,拉伸膜面让透明度增加,不影响视力的情况下还能护眼。历史也发生了些许的改变,多了几个新的典故和用词,用穿越作品里的说法就是世界线收束了,所有的改变都会在某个节点汇合,然后重归正轨。
回想一下工匠说的话,原来是指这个……
我恍然大悟:他是我的“设计者”,是他造出了这一切。
他之前问我有什么BUG,难道是在做产品调查?啊!不,是用户反馈!我居然就说了一个这么白痴的想法!我明明可以给出更有用的建议的!我到底说了什么?
在那之后我好几次在旧巷寻找那家工匠的店,但都无功而返。
直到一个星期后,一封匿名的明信片寄到了我家中,上面写这一句:这如你所愿吗?背面的图片是一家咖啡馆,一角标着咖啡馆的名字———留白。
(摘自《小说月刊》,有删改)
文本二:
房子装潢好后,我迫不及待入住其中。当我到阳台开窗通风时,稍一用力,哗啦一下,几块墙砖无牵无挂,告别墙体,幸好我眼疾手快,揽之入怀才没摔碎。我瞅着那墙壁,涂抹的水泥很不均匀,有的地方还是个洞洞,虚怀如谷。
望着墙壁,那上面处处是谷师傅的艺术品,我生怕一不小心,会立刻解体、集体辞职。于是,我忙联系承诺终身保修的谷师傅,好多次“马上去马上去”后,他终于姗姗而来。
又过了段日子,我发现浴室里的地砖跷跷板般,脚踩上去,与人共舞。再联系谷师傅,他果断地挂掉,再拨打,一声忙音后显示空号;发微信,结果显示需要对方验证加为好友。
我奔之前淘他的工人市场,他不在。向别的工人打探,立马围上来一大圈人,大家七嘴八舌。有的笑着说,好久不见谷大师了,这段日子有不少人来找他返工;有的打趣道,恐怕谷师傅又有新追求了,兴许改行做木匠了。这时,有人插言,这倒很有可能,听说谷大师还有一个做木工的兄弟。我一阵心慌。
边上一个修自行车的师傅搭话道,看他穿的那样子,尘土不沾,头发溜光能滑到苍蝇,哪像一个做瓦工的呢?倒像是一个光指挥、不干活的包工头儿。
听得我目瞪口呆。
回到家,挨了妻子训的我气不打一处来,一拳击向书桌,谁承想,“咔嚓”一声,一根桌腿断了。
(摘自郑玉超《匠人的追求》,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