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海湖边的蘑菇香
梁衡
①小时长在农村,食不求味只求饱。后来在城市生活,才知道有“美食家”这个词。我们常说科学家、作家等等,那首先是一份职业、一个专业。而美食家呢?难道一个人一生以“吃”为专业?所以我对“美食”是从不关心,绝不留意的。
②十年前,我到“花儿”的故乡青海采访。青海地域辽阔,出门必坐车,一走一天,令人惊叹。天高路远,车上无事就唱歌。省委宣传部的曹部长是位女同志,和我们记者站的马站长一人一首地唱,独唱,对唱,为我倾囊展示他们的“花儿”。这是西北人才有的豪爽,我走遍全国各地未见哪个省委的部长肯这样给客人唱歌的。一天,我们唱得兴起,曹部长就带我们到金银滩去,在草滩上采风,骑马,在草地上打滚儿,看蓝天白云,尽情尽兴地听“花儿”,陶醉极了。
③晚上下了一场小雨。第二天遍野湿漉漉的,草地更绿,像一块刚洗过的大绒毯,红的、白的、黄的各色小花星布其上。但和昨天不同的是,草丛里又钻出了许多雪白的蘑菇,亭亭玉立,昂昂其首。小的如乒乓球,大的如小馒头,只要你一低头,随意俯拾,要多少有多少。这些小东西捧在手里绵软湿滑,我们生怕擦破她的嫩肤,或碰断她的玉茎。而最令人难忘的是,每当我们踩着一条黄泥小路走向一户采访的人家时,一不小心就会踢飞几个蘑菇。而每户人家的门口都矗立着几个半人高的口袋,里面全是新采的蘑菇。
④我们走进一户人家,屋里有一盘土炕,地上还有一个铁火炉。我被让到炕头上,刚要掏采访本,主人家老汉说:“别急,一娃子,到门口抓几个菌子来!”一个八九岁的娃蹿出门外,在草丛里三下两下弯腰采了十几个雪白的蘑菇,用衣襟捧着,并水珠儿一起抖落在炕沿上。我突然想起古人说的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娃迈出门外也不过五六步,就得此美物。而城里人吃的鲜菇至少也得取自百里之外吧,至于架子上的干货更不知是几年以上的枯物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对当地人们的口福心生羡慕。老汉挽了挽袖子说:“看我的,拿黄油来。”他用那双粗大的黑手,捏起一个小白菇,两个指头灵巧地一捻,去掉菇把,翻转菇帽,仰面朝上。又轻撮三指,向菇帽里撒进些黄油和盐,那动作倒像在包三鲜馄饨。然后将蘑菇仰放在热炉面上,齐齐地排成一行,像年夜包的饺子,我看痴了。不一会儿,炉子上发出“嗞嗞——”的响声,黄油无声地融进菇瓤的皱褶里,那鲜嫩的菇头就由雪白转嫩黄,渐渐缩成一个绒球状,而不知不觉间,莫名的香味已经弥漫左右而充盈整个屋子了,真有宋词里“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也不要什么筷子、刀叉,我们每个人伸出两指,捏着一个蘑菇球放入口中——初吃如嫩肉,却绝无肉的腻味;细嚼有乳香,又比奶味更悠长。像是豆芽、菠菜那一类的清香里又掺进了一丝烤肉的味道,或者像油画高手在幽冷的底色上又点了一笔暖色,提出了一点光亮。总之是从未遇见过的美味,此刻,我心满意足。
⑤从草原返回的路上,我还在兴奋地说着那铁炉烤香菇,司机小伙子却回头插了一句嘴:“这还不算最好的,我们小时候在野地里,三块砖头支一个石板,下面烧牛粪,上面烤蘑菇,比这个味道还要香。”大家轰地一阵笑,又引发了许多议论,纷纷回忆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美味。但结论是,再也吃不到从前那样的好东西了。
⑥回到北京后我十分得意地向人推荐这种蘑菇新吃法。超市里有鲜菇,家里有烤箱,做起来很方便,凡试了的,都说极好。但是我心里明白,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草原上、雨天里、热炕边、铁炉上,那个土黄油烤鲜菇的味道,更不用说那道“牛粪石板菇”了。人的一生不能两次趟过同一条河流,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只能是记忆中的一瞬。
⑦看来,城里的美食家是永远也享受不到“牛粪石板菇”这道美味了。
(选自散文集《人向天的倾诉》,有删改)
示例:收到房东送的缅桂花,使汪曾祺的心软软的。
①▲,使梁衡▲。
②▲ ,使梁衡▲。
③▲,使梁衡▲。
④▲ ,使梁衡▲。
①结合语境,赏析第③段中的加点词。
但和昨天不同的是,草丛里又钻出了许多雪白的蘑菇,亭亭玉立,昂昂其首。
②请从人物描写的角度,简要赏析第④段中的画线句。
一个八九岁的娃蹿出门外,在草丛里三下两下弯腰采了十几个雪白的蘑菇,用衣襟捧着,并水珠儿一起抖落在炕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