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乡愁
陈少聪
中国古代诗词歌赋中,以乡愁为主题的书写,俯拾即是。拿起一本唐诗宋词汉赋来,每三两页必有一篇写乡愁。有写流放离愁的,有写出塞征人的悲怆的,更有无数写闺中怨妇的凄怆和游子的羁旅思归。凡是中国人,不分男女老少,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背诵出几首来。“乡愁”恐怕早已成了中国人集体意识里的生命基调了吧。
古人出门是大事,往往一别经年,山川阻隔,千里迢迢,那种乡愁摧肠揪心。几千年前《诗经》里就充塞着书写乡愁的诗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唐诗里高适的《燕歌行》写征人的苦辛,少妇的悲怆,又是多么动人心魄。杜甫写昭君出塞的千古名句,读了更是令人心碎神销。随手拈来,便有如许之多沉重的乡愁之作。
“乡愁”在英文里译为nostalgia,指对过去的眷念之情。纯粹古典的乡愁因地理的隔离而引起,是种痛苦;而nostalgia则属于一种甜蜜的忧伤。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所表述的几乎全是这种对过往的眷念之情。记忆往往于人们最不经意之际猝地来袭,常因某种音符、某个旋律或某种气味等等感官的刺激而骤然之间勾起浓烈鲜明的回忆。
还有一种乡愁,境界更加抽象,它除了追念既往,也遥想无穷的未来。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正是这样一首诗。崔颢的《黄鹤楼》所写也是类似的境界,诗中的“乡关”未必指家乡,更像泛指人生的归宿。诗人对生命世事兴起无限感怀:人生何其渺小,人生当何去何从?这种乡愁,不限于诗人,是人类自古以来共有的感怀。人生短暂,似白驹过隙;在宇宙间,人永远只是一个过客。苏东坡在《前赤壁赋》中不也正有同一种感慨吗?诗人在接触到这旷古的大寂寞后,也是接触到终极的乡愁的时刻,而这刹那的悲情与颖悟,往往启发了伟大文学作品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