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回忆
【苏】塔•苏霍津娜•托尔斯塔娅
一
ㅤㅤ这件事发生在父亲的晚年,当时他正在写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复活》。
ㅤㅤ一次,我走进他的书房,看见他正在往桌子上摊牌。父亲为了休息或是思考一下写出来的东西,经常做占卜的游戏,但是他将牌摊好之后,仍然继续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他在心里估算:如果占卜中了,他将这样做;如果占卜不中,那就要换一种方式做。
ㅤㅤ我知道他有这个习惯,于是问道:
ㅤㅤ“你正在想一件什么事吧?”
ㅤㅤ“是啊。”
ㅤㅤ“想什么呢?”
ㅤㅤ“是这么回事。如果占卜中了,聂赫留多夫就跟卡秋莎结婚;若是占不中,就不能让他们俩结婚。”
ㅤㅤ等父亲占卜完毕,我问他:
ㅤㅤ“结果怎么样了?”
ㅤㅤ“瞧,”他说,“占中了,但卡秋莎不能嫁给聂赫留多夫……”
ㅤㅤ接着他给我讲了普希金生活中的一段趣闻,是他的朋友麦谢尔斯卡娅公爵夫人告诉他的。“有一次,普希金对公爵夫人说:‘您猜我的塔季娅娜最后怎么样了?她拒绝了奥涅金。这件事我万万没有料到。’”
ㅤㅤ“这就是说,”父亲说,“人物一经作家塑造出来,他便开始了独立自主的生活,不再受作者的意志支配了。作者只能根据人物的性格行事。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卡秋莎和普希金的塔季娅娜只能根据自己的而不是作者的意愿行事的原因。”
ㅤㅤ“不过,”我寻思道,“要塑造出栩栩如生的人物来,必须得是普希金……或托尔斯泰才行。”
二
ㅤㅤ平时父亲总是穿着那件宽大的上衣,冬天出门时穿一件皮袄。他这样打扮为的是跟普通人更容易接近,使大家在跟他交往时感到彼此之间差不多。但有时候由于他的这身打扮也发生过一些误会,譬如就有过这样一件事。
ㅤㅤ土拉要上演《教育的果实》这出戏,说好是为少年罪犯教养院演出的,要我在剧里担任一个角色。我同意之后就经常从雅斯纳雅•波良纳去参加排练。
ㅤㅤ有一次在排练的时候,看门人告诉我们,有一个人非要进来不可。
ㅤㅤ“是一个老农夫,”他说,“我对他说了,这儿不能进,可他偏不听。我想,他一定是喝多了……告诉他这儿不是他来的地方……可是怎么跟他说也说不通……”
ㅤㅤ我们当即猜到这个农夫是谁了。使看门人很不高兴的是,我们吩咐他立刻放这个农夫进来。
ㅤㅤ几分钟之后,我们看见我父亲进来了,一面笑着说,因为衣服的关系,人们怎样瞧不起他。
三
ㅤㅤ从莫斯科到雅斯纳雅•波良纳有200公里。这段路程父亲有时候徒步行走。他喜欢步行。背上搭个口袋,长途跋涉,跟沿途流浪的人们结伴而行,谁也不知道他是谁。路上的行程一般需要5天。沿途食宿经常在车马大店或随便一个什么住处就便解决。如果赶上火车站,他便在三等车厢的候车室内歇歇脚。
ㅤㅤ有一次,他正在这种车站候车室里休息,忽然想到月台上走走,这时刚好有一辆客车停在那里眼看就要开车了。父亲忽然听见有人在招呼他:
ㅤㅤ“老头儿!老头儿!”一位太太探身车窗外在喊他,“快去女盥洗间把我的手提包拿来,我忘在那儿了……”
ㅤㅤ父亲急忙赶到那里,幸好,手提包还在。
ㅤㅤ“多谢你了,”那太太说,“给,这是给你的赏钱。”于是递给他一枚5个戈比的大铜钱。父亲不慌不忙地装进了口袋。
ㅤㅤ“您知道您把钱给谁了吗?”一位同行的旅伴问这位太太。他认出了这个风尘仆仆的赶路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战争与和平》的作者。“他就是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呀。”
ㅤㅤ“天哪!”这位太太叫道:“我干的什么呀!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列夫•尼古拉耶维奇!看在上帝的份上,原谅我吧,请把那枚铜钱还给我!把它给您,真不好意思。哎呀,我的天,我这干的是什么呀!……”
ㅤㅤ“您不用感到不安,”父亲回答说,“您没有做错什么……这五个戈比是我挣来的,所以我收下了。”
ㅤㅤ火车鸣笛了,开动了,它把一直在请求父亲原谅并希望将那5个戈比要回去的太太带走了。
ㅤㅤ父亲微笑着,目送着远去的火车。
(有删改)
ㅤㅤ“天哪!”这位太太叫道:“我干了些什么呀!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列夫•尼古拉耶维奇!看在上帝的份上,原谅我吧,请把那枚铜钱还给我!把它给您,真不好意思。哎呀,我的天,我这干的是什么呀!……”
【链接材料】
ㅤㅤ因为,无可否认的是,这个出身于名门望族的男子长相粗劣,生就一张乡野村夫的脸孔。天才的灵魂自甘寓居低矮的陋屋,而天才灵魂的工作间,比起吉尔吉斯人搭建的皮帐篷来好不了多少。小屋粗制滥造,出自一个农村木匠之手,而不是由古希腊的能工巧匠建造起来的。架在小窗上方的横梁——小眼睛上方的额头,倒像是用刀胡乱劈成的木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