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
韩映山
“你这就去吗?”娘在屋里问,“早些回来,记着赶鸭子。”
中秋答应着出来,把鸭子赶到淀沿上,鸭子“噗隆隆”地飞到水里去了。中秋像嘱咐小孩儿似的说:“别老在水里玩!傍晚我撑船赶你们。大凸头再调皮,八月十五就杀肉吃。”鸭子好像没理会,扎着猛子跑了。
淀边有一只漂在水里的小船,油光锃亮。中秋提了锚,登上小船,小船轻轻一歪。他点了一篙,小船翘着头离开岸。
这个小村,在白洋淀的东南岸。潴泷河的水流到这儿,向西一拐,注入白洋淀。村东是河套,种着满洼的高粱、棒子。闲时,淀里可以搞副业。
别看中秋只有十八岁,摆弄小船是他的拿手戏,他撑的小船不偏不斜不晃。小船前头的水,涌得哗哗响。
这只小船,是他父亲亲手制造的。中秋小时受穷,全家就靠它摆脚度日。没脚摆,便到北淀摘菱角卖钱。父亲临死,把船遗留给他,嘱咐他好好珍重,说这是他们的“传家宝”。中秋记住父亲的遗言,小心地使用,不让小船磕着碰着,每年都刷一次油。
小船穿过一片苇塘,来到河门,河门处,有一个人在打鱼,戴个大草帽。他知道这是支书李光月。
“叫嘛吓住了?把网拉得那么慢。”中秋笑着问。
支书抬起头来,笑着说:“紧打鱼,慢拉网——拉快了,有鱼也得跳喽。你这是干吗去呀?”
“去看看河岸上那高粱。——打了多少鱼了?”中秋近前看了看,笑了,指着篓里那条小黄瓜鱼说,“这条鱼有好几斤,可是得让它再活个百儿八十年的。”
支书也笑了,说:“打了一早上,就那么一个。谁知道为什么没鱼?”他沉下脸去,“莫非河里又要发水?鱼们等着接水头?”
“不会吧。”中秋说,“鱼知道吗?”
“这是打鱼的经验,一没鱼,河里就要来水。常说:鱼知万里江洪。你没见前两天那场大雨浇山来?我们要防备着。”
中秋撑着小船,看着前边的河岸,心里想:庄稼快要丰收了,要是再来了水……不会的,就是来了也不怕。他想着,小船入了河门,顺着河往南撑。河里水很平静,金黄色的蜻蜓,一群群地,在河面上空飞舞。
小船又走一段路,靠了岸。中秋跳下来,拴好船,上了河岸,来到高粱地。
高粱正晒红米,沉甸甸的大穗头,左播右摆。那边地里的棒子,一棵上长两三个。花红线儿在微风中飘抖。有两棵叫风吹倒了,他赶紧过去扶好。又拣着脚儿走,生怕踩了垄间种植的豆丛。
他钻进高粱地去做活儿。傍晌,西北上起了风,高粱叶子哗哗地响,一低一扬,高粱秆子乱摇摆,直搅中秋的身子。
中秋急忙出了高粱地,看见西北天际,一大片黑云,像野马一样,四面奔驰,一会儿布满天空。他担心地跑上河岸。
“呀!”他惊叫了出来,“河里涨了水了!”
水势非常汹涌,河中心漂着一片片的白沫,水浑得像泥粥,滚滚地打着漩涡流向下边去。小船被水冲得打转转,原先拴船的地方,现在满是水了,看着将要平槽。
中秋把船靠拢岸,跳了上去,小船自己就开了。他赶紧把锚提上船,点起一篙,小船顺流下去。他要急忙告诉村里去,叫大伙儿来护险——保护一年来辛勤劳累所种植的果实。
中秋撑的小船,离开了水皮,像要飞起来。
两岸的土块,“劈劈啦啦”地塌下来。
“哗哗哗哗”——这是流水的声音。中秋细听,有人喊:“快堵!我去寻秫秸。”
“我看不行了,我去叫人!”
他顺着声音,来到近前,支书李光月正领着三个人,慌慌张张地堵口子。
支书向他喊:“快些!帮帮忙。河岸开了!”
中秋使劲儿撑了一篙,小船靠了岸。他紧忙地拴好船,跳上岸,抓过别人的一只锨,往口子里填土。
口子越开越大,填上的土,都被水冲走了。天上又掉下雨来,支书急忙纵身一跃,跳到口子里;中秋紧跟着也下去,一面招呼那两个人:“我们挡着水,你俩赶快往我们身后填土,这样水流慢些。”
支书又说:“赶紧拿过我那网来堵上口子!”
雨越下越大,两只锹不顶事,放上的土,还没冲走的多。口子越开越宽,看看将有一丈多宽了。
中秋看看满洼的庄稼,又看看支书。他突地从水中跳上来说:“光月叔!你也上来。”他三步两步走到船上。对于他的举动谁也不明白。只见他把小船用力一撑,左边一篙,小船横在口子里,大声招呼两个拿锹的人:“快动手!往船舱里填土,把小船压沉,口子便堵住了。”
两个人看看油光锃亮的小船,有点犹豫。支书说:“只有这样了!填吧。”
小船慢慢地下沉,冒了一阵泡儿,沉入水底,堵塞住口子。中秋轻松地嘘了口气,支书也微微一笑。
村里赶来好多人,知道了这件事,都受了很大感动。雨渐渐停了,中秋脱下湿透的衣服,拧了拧又穿上。他忽地想起淀里的鸭子还没往家赶呢。水来了,不往家赶,就会把它们冲跑的。他急忙要去赶鸭子。
有一个人说:“两只鸭子值什么?这样的小船都不要了呢!算了。”
中秋说:“小船不要了倒是有价值,鸭子不要了是不必要的损失呀!”
支书点点头,笑了笑。
中秋顺着河沿跑下去了。
(原载《天津日报》1952年10月6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