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恋街
碧峰
①母亲恋街。这印象打我记事时起。长大后,我渐渐晓得,母亲恋街,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无奈。
②那些年,我家的后菜园,每年都要栽种两茬大片的春菜(雪里蕻),当春菜长得密密匝匝,嫩得能掐出水来的时候,母亲就把它们齐根砍掉,然后清洗、晾晒。在风火日头里,春菜两三天就风干了水分,一棵棵变得瘦小软绵,一场剁腌菜的苦重活儿就由母亲领衔开始。一家人轮换着,总能把腌菜剁得特细。吃过母亲腌菜的人,都说母亲的手艺好,腌的菜从来不腐烂。其实,母亲的腌菜香、味道好,完全是母亲认真仔细的结果。
③每年母亲做的腌菜都要把家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坛子装满,家里的角落旮旯里都扣满了形状大小不一的腌菜坛子。母亲做的腌菜需要三五个月时间的等待,直到确信腌菜彻底腌熟了,母亲才会翻坛开盖。这时的腌菜泛着一层微黄,溢出一股清香,不用下锅,用手拈上一点放入口中,就让人有一种奇味绵长的快感。
④余下来,就是母亲旷日持久地挑着腌菜去集市卖。那时的永安堡集市是个露天早市,每天一大早只有两三个小时开市。为抢个好地点,母亲要在鸡叫头遍就出发,往往在太阳升起时就能卖完两竹篮的腌菜,正好回家赶上生产队的出工。
⑤那几年,大哥快成大龄青年时才好不容易说上一个媳妇。为了彩礼钱,母亲又把家门前靠塘塍(chéng)的一块空地打埂围上,种上春菜。于是,母亲上集市卖腌菜的负担就更重了。直到如今,隔壁的堂兄还常常开玩笑地说,大嫂是用腌菜换来的,是个“腌菜媳妇”。
⑥改革开放后,永安堡的集市变成了半日街,母亲留守集市的时间也长多了,大多日回家时已是日头快当顶了,往往担着的空筐里总会有一些什么油条面窝发糕的,美得我们都夸母亲好。
⑦那些年,我家承包了十多亩良田,还有家门前的大池塘,家中的厢房也养上了一头一年能下两窝崽的黑母猪,虽然经济上改善了许多,但人却忙,更有奔头了。父亲是种田的好把式,母亲天天在街上,知道市场的行情,就撺掇父亲种糯稻。
⑧那个时候,我正筹备结婚,自然给父母又增添了经济的担子,但此时父母却并没有卖腌菜时的窘迫感,而是整日乐呵呵的,似乎心中蛮有底气,有更好的盘算。待糯稻丰收后,家中的箩筐、簸箕、筛子就伴着父母忙开了,一袋袋精心整理好的糯米晶莹油亮,如珍珠一般。于是集市上又多了母亲一担一担叫卖的糯米。我的妻也自然被堂兄叫成了“糯米媳妇”。
⑨随着“腌菜媳妇”在永安堡街道建上新房,和“糯米媳妇”进城安家,就只剩小弟还在父母膝下。这时的父母年岁渐高,主要精力就转变成对鱼塘的精心管理和对猪的喂养呵护。于是,那些年母亲的集市就又多了猪娃和草鱼、鲤鱼、鲢鱼,每年的收入供开销后,还有结余存上银行。母亲就用这宽松的经济,一门心思地鼓励小弟发奋求学,最终小弟争气,考取了大学。父母用鱼钱猪钱供小弟上完了大学。小弟毕业后安家都市,娶了个白领媳妇。堂兄风趣地说,咱老李家用鱼和猪供的学生,娶回个“洋气媳妇”!
⑩父母六十多岁了,繁重的农活实在干不了了,才搬到我这小城上寄居在儿子这里。劳作一生,本应该休息,但父亲颇有雄心壮志地说:“共产党这么好的政策,你妈不做点小生意那是糟蹋了!”
⑪母亲在家门右侧的小临时菜市场卖咸菜。这咸菜大多是父母在时令季节豆角、萝卜、雪里蕻、辣椒等便宜时买下的,经过自己精心加工腌制而成。在摊点叫卖时,母亲人善手松,每每称好后,还要再加一勺给人,自然回头客多。母亲的咸菜生意一干就是十五年,成了远近闻名的“咸菜婆婆”。
⑫父母近八十岁时,思乡心切,为满足父母的心愿,我们在永安堡街上给父母买了一套房。母亲依然流连集市,每天天一亮,就背着双手,步履稳重,慢慢吞吞地在集市上逛开了。过肉案、穿鱼摊、经果店、出菜圈、看时装,饿了就在集市中的早点摊来一碗肉丝面,遇上个熟面孔就家长里短地拉扯开来。母亲被乡邻们笑称为“逛街的婆婆”!
⑬是啊,母亲一生都爱上街,母亲的“上街”由苦变甜,由穷变富,由辛酸变快活。如今,崭新的时代,党的好正策又把母亲的“上街”演变得一年一个样,一天一个样,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选自《长江日报》,有删改)
这时的腌菜泛着一层微黄 , 溢出一股清香 , 不用下锅,用手拈上一点放入口中,就让人有一种奇味绵长的快感。
待糯稻丰收后,家中的箩筐、簸箕、筛子就伴着父母忙开了,一袋袋精心整理好的糯米晶莹油亮,如珍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