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倔
陆涛声
他原是教师进修学校高级讲师,也是杂文家,年已古稀,依旧写作。他脾气有点倔,这回遇上了一点麻烦,又发倔劲。
是为一件小事:即主卧室门锁故障,内把手掉下来了。他自动手装上用螺丝刀把它拧紧,可是依旧会掉。老伴很急,催着他去找工匠来修,因为前年他家失窃过一次,正就是他主卧室柜里,被偷走三千元现金、四件金首饰和一只翡翠玉镯,好在后来公安部门破了案,大部分追回了。无论老伴还是他自己,从此谨慎小心了许多,每天晚上,不光是大门上的锁上保险,卧室门上的锁也必把保险拧上,才能安心睡觉。
小区附近没有专门修锁的店,在离他家约一公里处找到一家五金店,兼卖锁,店主头有些秃顶。他问店主能不能修锁,店主说会,跟着来家里一看,却说坏得该报废了,得买新的,他店里有,买他家锁,他负责换装。其实锁才换了两年,不算旧,他真想另找个专业修锁的来看看。可是老伴怕拖误而来不及当天修好,说还是干脆换新的吧。店主推荐了一款好的,一百八十元。有点超过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只好心一横买了。
店主来给换装了。
没想到,新锁第二天就发生故障——钥匙转不动。这让他心里直犯毛,只好赶到店里去叫秃顶店主来修。店主却说今天有事忙,明天上午去。
这一夜卧室门不能锁,只能勉强关上。他和老伴都睡得不踏实。
第二天从上午一直盼到傍晚都没有来。傍晚他再去找店主,店主又说今天太晚了,明天上午一定去。得又一夜房门不能锁,晚上又只能像昨夜一样随手把卧室门推上,心又悬了一宵。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身,那锁竟锁死,房门怎么也打不开,他与老伴无法出卧室,急得团团转。于是给儿子打了电话,儿子找了个做钳工的朋友赶来。可是,大门防盗锁上了保险,即使有钥匙也不能打开。好在住的是一楼,钳工从卧室窗户爬了进来,却因钥匙插在房门外的锁孔里挂着,必须到卧室外开,也出不去。门上有个气窗,因受层高限制,镶了块固定玻璃,不能开与关,钳工不得不把玻璃拆下,“气窗”口子高不到三十厘米高,爬过去真是艰难啊……
钳工查出了故障的原因,是店主把锁心装反了。原来店主连装新锁都外行,说明修锁更一窍不通,却只想赚钱糊弄顾客。请来救急的若不是儿子的朋友,而是请工匠,会愿意从“气窗”硬挤爬过去吗?即使肯,又该付出多少费用?如果他住的是三层以上,那麻烦就大了。
钳工又查看了原先换下的锁,说其实并没有坏,只是有颗小螺丝滑牙。被店主欺骗买新的,多费了一百八十元,连赶了三四趟来回十来公里路,还被锁在房里,多冤啊。他怨愤得胸口直发胀,一口气咽不下,决定去找区消费者协会维权,便请钳工把新锁拆下,重找个小螺丝把旧锁装上。
早饭后他要赶到区消协,乘公交得八站路,转两回车。老伴劝阻他说:“锁已经弄好,就算了吧,赶那么远的路,还得费口舌,这么大年纪了,不赚烦心不赚累吗?去找店主把新锁退了就算了。”他说:“走了这么多趟路,儿子请了人家钳工还得对人家有交代,费这大劲,两夜提心吊胆,还遭受了这么多麻烦,可不能让店家这种欺骗行为合理化;再说,这种赖皮店主,未必肯收回新锁退还钱。”其实他正在赶编一本将要送出版社的杂文集书稿,时间宝贵着呢,可是他不管,一咬牙,还是坚持去了。
区消协接待他的是姓周的秘书长,女的,四十多岁,随即给店主打电话,叫过来协商处理。店主来了。他提出,一是退回新锁,退还一百八十元;二是给他造成麻烦和精神负担,还有交通费,还浪费了他写作时间,得象征性赔偿三十元;三是请了钳工来爬窗开锁、纠错,得赔工钱五十元。消协认为他的要求合理,动员店主履行。
店主却一条都不肯答应,还推说店里有急事离开了。隔了一天,消协召集双方进行第二次调解,店主又借口有事没到场。他问周秘书长怎么办?
周秘书长说我们只能调解,你可以打市长热线投诉,给店主加加压。
他就打了市长热线。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他接到了周秘书长的电话,说市长热线又把这事交给消协办理。消协警吿了店主,如果再不改正,就要把这次不诚信经营行为录入监管系统,到互联网上公示曝光;店主终于答应主动上门解决。他接完电话不到半小时,秃顶店主果然上门来了,送来一百八十元锁钱加三十元赔偿和五十元钳工工钱。
可是,他并不满意,认为店主还应该受到处罚,下午又要去消协。
老伴说:“人家改正了你干吗还要去找人家麻烦?”
他回老伴:“你不懂。”老伴没好气地说:“又犯倔!”
他赶到消协。周秘书长也跟他老伴观点一样,说:“老先生你的要求都满足了,你的权益得到维护了,怎么还不完呀?”
他说:“我个人的权益得到维护了,该谢谢市长热线谢谢消协。不过,我请他修锁,他就跟着上我家,还说锁坏得不能修了,说明他已涉及修锁业务,按理修锁之类要有公安部门备案,你们还得查查他是否有合法手续?如果没有,是否违法违规?要不要处罚?对顾客是不是欺骗,又该不该惩戒?”周秘书长两眼睁大发怔地看看他,那眼神也似在说:你老先生有点倔。
他又接着说:“维权不应只是为我个人权益不受侵犯,更应为杜绝今后侵权行为发生,为法规的权威、整个消费环境改善尽一份力,让别人也少受损失少遭麻烦。这也是为你们维权部门树立权威出力。不是吗?”
周秘书长终于敬佩地说,“老先生您说得对,觉悟真高,谢谢!我会按程序上报给我们分局的,也会督促分局对卖锁店进行检查,并且通报公安部门。”
他离开消协回到家,对老伴说,过几天如果消协不给他反馈,他还要去。
老伴没好气地说:“你这么发倔劲,赶西赶东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编杂文书稿都耽误了,值吗?”
他反问她:“那你说说,我写杂文又是为了什么呀!”
(选自《喜剧世界》,2021年第8期,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