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一面镜子吗?
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说:“每位读者在读书时,都是在读自我。”阅读活动中包含着一种认识逻辑,即读者在阅读之时,渴望“在书中认识自己”。菲尔斯基认为,这种自我认知的阅读目的是通过“自我强化”和“自我延伸”实现的。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会对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物与熟悉的日常生活画面产生共鸣,这种读者与阅读内容瞬间的共同体验,使读者在文学对他者的描述中印证了自我,这种犹如“对镜自照”的行为,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小说的“带入感”,是一个“自我强化”的过程。当我们阅读时代久远或具有异域风情的作品时,虽然对场景、人物以及日常都不再熟悉,但仍然可以产生共鸣,其原因是我们在这些遥远而陌生的事物中,仍然可以看到自己的某一方面。
拉康著名的“镜像理论”认为,孩子最初通过看到镜中的自己逐渐认识到了“自我”的存在。菲尔斯基反对这种观点在文学中的应用。他认为,我们在阅读之时,文本并不是冷冰冰的镜子,而是一个鲜活生动的对话者,我们通过与文本的对话和联系而塑造了自我。菲尔斯基认为,阅读的体验“更像是看到一个无吸引力的、闷闷不乐的中年人进入一家餐厅,然后猛然发觉你其实看到的是吧台后面镜子里的形象,而这个毫无吸引力的人就是你自己”。镜子中呈现的我们,并不总是我们希望和想要看到的那样。文学不是一面镜子,它可以让我们了解到自己失败之处与盲点,让我们接触到陌生的“另一个我”,达到更深刻的内省与自我认知。
文学并不是单纯的以视觉为中心的平面镜像,而是一种立体的、错综复杂的、延伸的表现与思考。文学中所蕴涵的知识与认知,需要读者的阅读与阐释才能够产生意义,获得生命,读者阅读的过程也是一个再发现、再创作的过程,一千个读者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文学通常是以特殊的个案来描述世界,但是这并不影响文学成为知识的来源,因为我们的社会生活也正是由无数特殊个案独特性的堆积而生成的。相较于凡事客观考证的历史叙事来说,文学有着得天独厚的“内在化”能力,可以主观地从人物内心向外生发,使读者沉浸其中,从而更容易了解文学所表现的外部世界。文学与读者之间的互动是多样、偶然且难以预料的。文学不是一面镜子。读者与文学的相遇,是某种改变的开始。文学影响读者的感知,读者也不断地赋予文学以新的意义。
(摘编自段慧敏《读<文学之用>》)
材料二
在文学阅读过程中,读者的期待视野与文本之间,常常呈现出顺向相应与逆向受挫两种情况。
当一部作品中的人物性格、情节发展、意境指向等等,与读者期待视野中的预先测定完全一致时,即是顺向相应。表现在小说阅读中,那就是,当人物一出场,就会判定其性格趋向;当情节一开端,就能猜到结局。比如看到“马嵬坡”这个题目,读者极易猜到作者可能要借助杨贵妃的悲剧,讥讽封建权贵,实际内容也往往正是如此。在这样的阅读过程中,读者固然会得到一种先见之明的满足,欣赏过程也十分轻松,但却会因期待指向的畅通无阻而感到兴味索然,会因缺乏主动创造的机会而心灰意懒,会因文本经验的平常而窃笑作者的低能。
与之相反,那些真正富于创新意义与艺术魅力的作品,在阅读过程中,常常会伴随着期待指向的遇挫。以小说而论,凡古今中外的优秀之作,无论是人物性格的发展,还是情节的变化、主题的呈现,总是常常出人意外地造成期待遇挫。如在阅读雨果的《悲惨世界》时,大概很少有读者能料到窃贼冉·阿让后来会成为能够消灭失业和苦难、兴办了各种慈善事业、政绩卓著、深受人民爱戴的蒙特漪市市长;也很少有人会想到那名统治阶级的鹰犬、一直在追踪冉·阿让的警官沙威会良心发现,私放了冉·阿让,然后自己投河自杀。在阅读这样的优秀作品时,读者可能会因期待指向的暂时受遇而不适,但很快又会为豁然开朗的艺术境界而振奋,会因扩充和丰富了期待视野而欣悦。“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读者就是在这样一种遇挫与开释交替出现的精神活动中,体验到文学作品的艺术魅力。
实际上,真正赢得大多数读者喜爱的作品,往往既有顺向相应又有逆向遇挫。一方面,文本不时唤起读者期待视野中的预定积累,同时又在不断设法打破读者的期待惯性,以出其不意的人物、情节或意境牵动读者的想象。在这样的阅读过程中,读者既会因旧有经验的重温而快适,又会因期待视野得以丰富补充而欣慰。一部作品艺术成就的高低,显然与这样一种对读者期待视野丰富补充的程度,也就是超越读者期待视野的程度有关。
(摘编自童庆炳《期待遇挫与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