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那个寒冷的冬天①
司汉科
美军守在老鹰岭无名高地的是陆战一师七团。
志愿军第九兵团团首长命令机枪连要把刚刚被占领的无名高地夺回来。
机枪连一直在离美军不到一公里的前沿阵地的雪地里趴着,到了后半夜两点整,随着夜光弹划破天空,淮生和他的战友们像狼一样扑了上去,但由于头一天下了大雪,许多战士被冻伤,冲锋时,有的脚冻得没有知觉,根本跑不动,还有的跑着跑着就倒下了,没能爬起来。
那个时候淮生是机枪连的连长,作为连长他要把打残的连队组织起来赶紧抢修工事准备继续战斗,他们知道,只要天一亮,美军的飞机就会来轰炸。
果然,东方天际刚刚泛白,美军的飞机就从太平洋舰队航空母舰上黑压压地飞过来了,直接飞向无名高地。
美军的炮火无情地覆盖无名高地上的每一寸土地,山头被削平一公尺,阵地已经很难坚守了,淮生一连撤到了半山腰的一片树林里隐藏起来。
敌机飞走后,他和老兵温克在山上找可以隐藏的地方,树林里面有许多大石头,好像是一个石塘,可以隐蔽在石塘中间的石头缝间。他们还发现一个石洞,石洞很大,很宽,长有十多米,可以当临时伤员包扎所。天寒地冻他们根本无法挖地道,只好把大石头堆到一起,上面盖上树枝、树叶,算是临时掩体。
淮生知道,他们连处于全兵团位置最南的无名高地,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这是阻截陆战七团逃出长津湖地区的最后一关,如果这一仗阻击不了敌人,就无险可守,所以就是把部队打光了,也不能让敌人越过无名高地。
从柳潭里到下碣隅里二十二公里的路程,对陆战一师可以说是“噩梦大撤退”,先头部队用了五十九个小时,最后的部队用了七十二个小时,平均每小时最快行进速度不过二百八十六米。
陆战七团团长伯格上校想,只要过老鹰岭,他就会带着他的战士一路阳光大道直奔咸兴。
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陆战七团就开始了向无名高地攻击。七团未受到任何阻击便顺利登上老鹰岭西南三公里处的无名高地。
但是他们高兴得早了点儿,雪地下的战壕里突然像火山喷发,无数个火舌一齐喷向了他们,志愿军毫不留情地射杀每一个企图攻上阵地的美军。
陆战七团有的已经上来了,与志愿军战士在战壕里展开厮杀,阵地上一片混乱。淮生他们第七次冲锋后,就记不清后来的仗是怎么打的了,冲锋全凭本能。敌人一次次地冲上来,淮生他们一次次地把敌人打了下去,同样的情景在无名高地反复重现,只是主角总是在不断地变换。最后一次冲锋打退之后,淮生和他的战友们打扫战场,惨烈的场面让大家不忍直视,心灵颤抖。
高地几乎被美军飞机挥洒成了毕加索的现代油画,白雪变成了白的河,雪河上泼成红色的墨,那是猩红的血,红血与被翻起的泥泞又融进了冒烟的大炮和变形的坦克,在这幅战场的油画框架里,画面充满了累累弹坑,焦黑的泥土和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黄昏前,太阳从雪地的林中射过来,很红,红得发毛,让人有血腥的感觉。
美军又开始轰炸了,之后,美军又开始冲锋了。他的连快被打光了,不是打光,是快被炸光了。
厮杀是惨烈的,无名高地上的雪与火,火与泥,泥与冰,染成一片雪的海,血的河。
淮生来到石洞看伤员,看到那么多战士的眼睛中充满了期待,他知道他们的眼睛想要说什么,他愧对他的战士,他什么也没说,他没有心思哀伤。他不知道,如果美军再次进攻,他拿什么来守阵地,他手中能用的兵力已所剩无几。
这样一支部队能守得住无名高地吗?他知道,夜幕来临能救他一把。只要坚持到天黑,黑夜就是他的主战场,如果坚守到天明,他们盼望的增援部队26军就会出现在山冈上。这是他们唯一没有被打乱的完整建制的军队,是九兵团全部希望。
就在这时,美军陆战七团又一次发起了进攻。
伴随着强大的空中打击和陆战七团的无情炮火,他们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只要敌人上来,就别想活着回去。
老温还有最后一个炸药包,韩德明一条腿不能动,但是也把一束手榴弹绑在了身上,他一面抱着机枪在不停地扫射,一面做好了拉弦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准备。
淮生带着机枪连剩余的战士不断地轮换着射击地点,陆战七团前进到半山腰被阻挡了,他们不敢贸然前进,七团的火炮开始发挥作用,不断地向山上的志愿军进行打击,淮生他们不能撤,他们成了敌人轰炸的活靶子,仅剩的战士又被炸死一大半。
敌人停止了炮击,又开始冲锋。
淮生他们的子弹打光了,淮生想,最后的时刻到了。只要敌人上到了阵地,他们就会拉响身上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他们都把最后的手榴弹绑在了身上,只等着敌人冲上来的那一刻。
突然,他看见老兵温克跃出了战壕,向无名高地上的敌人冲去,随着他的M1冲锋枪轻快的叫声,敌人纷纷倒下,这是他从敌人尸体上缴获的M1,他使起来得心应手,敌人像秋天里的野麦,随风倒下。
之后,老温拉响了身上的炸药包,一道电光裂长空,英雄随电光而去,大地震动,空气凝固。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陆战七团纷纷逃下山去,他们再也没敢进攻无名高地。
(有删改)
注释 ①本文故事发生于抗美援朝时期的老鹰岭阻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