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子
王宇
马棚里来了新的入驻者,骡子。
马棚里原来的那匹马走了。
有人说:那匹马因为跑得快,被新主人相中,去赛马场效力了。有人说:那匹马天生好看,被新主人相中,去马戏团了。有人说:那匹马太贪吃,爱炫耀,又不爱干活儿,被主人送屠宰场了。总之,那匹马再也没有回来,这是不争的事实。
骡子住进马棚,兴奋不已。这环境,这待遇,这享受,比以前好多了。尤其是它独享着那个硕大的马槽,谁也不和它抢食,而且人们抢着给它喂草料。这日子过得惬意极了。想一想,自己曾经过的是什么日子。每天与马和毛驴在一块草地上吃草,今天马看见不顺眼,就飞奔过来,照着它脖子咬几口,嘴里骂道:“你这杂种,滚远点儿。”明天驴看见不顺眼,就撅着屁股,给它几蹄子,嘴里骂道:“你这杂种,快快离开这块草地。”骡子忍着疼,不敢吱声,很委屈,也很纠结。怎么自己长得又像马又像驴,可又什么也不是?
住进马棚里的骡子,很向往马过的日子。虽然被主人骑着,但是高高地仰着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能得到人们的赞美,甚至还有闪光灯的特写,登上报纸的头版头条。相比之下,毛驴过的是什么日子,默默无闻,不是拉磨就是驮东西,整天不辞辛苦地为主人干活儿,又苦又累,还得不到主人的夸奖,更不用说别人的赞誉了。
骡子住进马棚后,每天除了吃东西要低头外,其余时间,总是把头仰得高高的,学着马的步伐,有节奏地走路。得空儿就去美发中心,把尾巴稀疏而灰暗的杂毛煸染得黑而广亮,蓬松如马尾。把短而直的鬃毛尽量拉长,烫成波浪状,形如马鬃。乍一看,这骡子还真有点儿像马了。它很期待主人能对它另眼相看。
主人欣赏骡子的力量比驴大,脾气没有驴那么倔,模样比驴好看,但又没有马那么娇气,而且比马低调适用。没想到新来的骡子把自己整成个马的样子,心里真有点儿不舒服。主人动了念头,想把骡子再次放归草地,心里埋怨那个饲养员,这骡子根本就不是当初推荐时所说的那样:埋头苦干,任劳任怨,脑瓜绝顶聪明,急他人之所急,想他人之所想。
主人在马棚前来回地踱步,若有所思地看着骡子吃草。骡子嚼着新鲜的青草,却读不懂主人的心思,但它从主人的眼神里感到一丝丝的不安。骡子想,自己住的是马棚,吃的是精饲料,却没干出什么给主人露脸的事情,心里也很愧疚。于是,骡子想在主人的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主人来了,原本是想让骡子去驮东西的。可是,骡子走出马棚,驮起主人,高扬着头,一声长嘶,奋起四蹄,狂奔起来。主人在骡子身上骑着,飘飘忽忽。没走多远,骡子突感身体不适,虽咬牙坚持,但无济于事,最终轰然倒下,猝死。
主人从骡背上摔下来,灰头土脸的,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拍拍衣衫的土,看着死去的骡子,颇有些伤感。
尽管浑身疼痛不已,但主人还是觉得,骡子活得挺不容易。
主人决定写一讣告,以告慰死去的骡子。提起笔来却难以下笔。一匹骡子……不合适,“匹”是马的专用词;一头骡子……也不适合,“头”是驴的专用词。实在没办法,索性写道:某骡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过度劳累,不幸倒在工作岗位上,实在骡之楷模也,云云。
出殡那天,天阴沉沉的。曾经同在一块草地上吃草的马和毛驴都来了。哀乐声中,毛驴张开大嘴,引颈长鸣,一声连着一声,高亢有力,似对骡子离去惋惜,又像宣泄心头的幽怨,也或许是对明天充满期待。
主人听着,心潮澎湃,不禁低下了头。
马棚总不能这么空着,新的入驻者,应该很快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