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武大郎”
①我的父亲，身高只有156厘米，他的外号就叫“武大郎”。
②因为身材矮小，父亲直到30岁才娶到说话结巴的母亲。也因为身材矮小、力气不够，他在村里很难找到活计。我到镇上上初中后，家里的开销更大了，爷爷又得了重病，父亲为了给老人治病从银行贷款一万元。一万元对我们家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③有一次午休时，被同学拉去赶集。那天赶集的人都很兴奋，因为戏班子来了。唱戏的演员一个个穿着红红绿绿的戏服，很是好看。
④我们刚挤进去，一个同学突然对着我喊：“你看那个武大郎好像是你爸!”我仔细一看，竟然真是我爸!
⑤他穿着武大郎的戏服，挑着一根扁担，像小丑一样满戏台转。
⑥我羞得满脸通红，一句话没说就跑了。
⑦那天下午，父亲到学校看我，送来从集市上买的零食。可能是刚下台，他的脸上还有一些没洗干净的油彩。我气冲冲地从他手上拿走零食，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⑧父亲离开后，一个男同学嬉皮笑脸地说：“你爸确实长得像武大郎，你妈是不是像潘金莲那么漂亮啊？”
⑨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⑩我像一头豹子般冲了过去，和他扭打在一起，将他打得嘴角出血。然后，老师让我的家长去学校。父亲刚到家就又跑了过来，连连向同学父母道歉。
⑪回家的路上，父亲生气地说：“你下手咋这么狠啊，把你同学打成那个样子!我平时怎么教育你的？”
⑫那些龌龊恶心的话，我根本没办法复述给父亲听，只能冲他嘶吼：“都赖你!同学都说你是武大郎，我是武大郎的儿子!”
⑬父亲的脸色很不好看，说：“我以后不去扮演武大郎了。”
⑭从这以后，放假回家，也常碰不到父亲。母亲说，他到外地打工去了。
⑮高二暑假时，我去隔壁镇上找同学玩。在集市上，我居然又看见父亲扮成武大郎唱戏。
⑯回家后，我生气地质问父亲：“你们为什么骗我说去外面打工？”父亲说：“我就是在外面打工。”
⑰“骗子!我在镇上亲眼看见你扮演武大郎了!”
⑱父亲这才支支吾吾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就不瞒了。我确实在别的地方扮演武大郎。你上学需要很多钱，银行的贷款也要定期还。爸没有什么本事，只有这个活儿赚得多。再说除了我，别人也演不了‘武大郎’……”
⑲那天晚上，父亲解释了很久，但我一句都听不进去。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考一个离家最远的地方去上大学，永远不要让人知道我是“武大郎”的儿子。
⑳大四的一个周末，我去打工的途中，突然看见室友穿着黄马甲在扫大街。我忍不住好奇地停下来，原来，室友的母亲是一位环卫工人，负责清扫这片区域。为了减轻母亲的工作量，每个周末他都过来帮忙扫地。
㉑提起母亲，他满脸都是感激：“如果不是为了供我上大学，我妈不会来干这么辛苦的工作。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㉒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父亲。其实，刚考上大学，母亲就告诉我，戏班子找到父亲时，他开始是不同意的。可对方愿意一年给父亲4000元工资，他考虑了几天，还是答应下来。
㉓母亲说：“你爸知道，一定会有人笑话他。但在他心里，你比面子更重要。”
㉔我匆匆告别室友后，刚走了几步，悔恨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脑海里，瞬间涌现很多声音，似乎都在跟我说：“你真不配给人家当儿子!”
㉕大学毕业后，我毅然回到老家教书，我想好好弥补自己之前犯下的错。去年，我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房子，打算接父母过来住。可是，父亲一口回绝：“我年纪大了，不过去了，在村里挺好的。”
㉖我悄悄问母亲：“我爸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㉗母亲说：“你爸是害怕给你丢人。他现在老了，身体佝偻得也就一米五。他怕被你的学生和同事看到。你小时候，他给你丢人了；现在，你是要面子的成年人，你爸更不愿意给你丢人。”
㉘听到母亲这么说，当天我就把他们接过来住了。
㉙那天晚上，我带父亲去学校散步。远远地看到同事，我对父亲介绍说：“正往这边走的人是我的同事，他教数学。”
㉚父亲一听，赶紧加快脚步，和我拉开距离，装作和我不认识的路人。我却追了上去，将胳膊搭在父亲的肩上，向同事骄傲地介绍说：“这是我爸。我这个大学生就是这个小老头培养出来的，我爸厉害吧!”
㉛同事对着我父亲一顿夸赞。父亲很紧张，一直笨拙地解释说，他其实是一个没本事的小老头。
㉜回家的路上，父亲一直用袖子擦拭眼泪。他哽咽着说：“我这个爸爸又给你丢人了。”
㉝我对父亲说：“他们说是他们的事，他们的父亲也许长得高大，但不一定有你伟大。您虽然矮小，但是在我心里是最伟大的。”
㉞那天晚上，我陪父亲喝了点儿酒。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开心，笑容就没有散过。
（作者：史念兰。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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