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堡的故事
石 言
四班长面色忧愁:“指导员,我们那个副班长思想有点不大正确哩!可能,他企图腐化,跟我们班驻地那个姑娘。”我不由得小吃一惊说:“喔?这小鬼!”
我就去找李进,他确实是变得格外漂亮了!
我把腐化是破坏群众纪律最严重的道理说给他听。他却说:“我不是想腐化,谈恋爱不作兴?战士就不作兴谈恋爱?”“上级不是说‘今年打垮希特勒,明年打垮日本’吗?”
“你想先搞好关系,等抗战胜利了跟她结婚吗?”
他闷住头说:“你猜到就算了!”
“你已经跟她讲定了吗?”
“没有,讲了也不作数,保不定哪一仗我吃颗花生米‘报销’了呢?害她?”
这小伙子的心是被人家占领去了,这样搞下去,要他不犯错误真不保险,我于是决心调房子。他很爽快地回答:“好!”
我和连长跟四班调防,住到二妹子家里。半夜,我给一阵吵声搅醒了,老头子咕噜咕噜地骂,又大声喝起来,还像在打什么。又有女孩子的哭声。“什么事情呀!难道李进闯了祸?不可能!那又是什么呢?空想无用,以后再调查吧。”
第二天晚上,燥热得很,我想到外面凉爽一下,披衣出门,却看见李进和二妹子面对面站着,二妹子在哭,李进伸起手,想扶住她,好像又不敢。忽然二妹子一把抓住李进,把头枕在臂弯里哭了。李进像不知道怎样才好了,呆在那里。
当李进把二妹子的事情说给我听了之后,我真是惭愧,深深地懊恼自己。故事是这样的:
二妹子的姐姐,嫁给大柳堡的刘胡子,这个人溜到韩德勤的“遭殃军”当了排长,无恶不作。鬼子一“扫荡”,刘胡子又成了伪军中队长,偏偏又驻防到蒋桥来了。不知怎的,给他听到风声,说二妹子长得更好看,就要强娶。二妹子怕刘胡子来,想参加我们部队,跟她爹说,她爹把她打了一顿。她便约李进晚上下哨后讲个明白。
李进说:“指导员,让她参加吧!我们要一走,她就要寻死投河的!”
要救他,一定要救!再一想,问题很复杂。编制表上没有的,我们带不走。再者,老百姓会不会说我们拐带闺女?不料李进理直气壮跟我辩论:“老百姓不会有意见的,庄上的人,谁不恨透刘胡子?大家都在替二妹子着急!只要我们肯带二妹子走,哪个不拍手叫好!”
啊!我错了!我所说的老百姓,是模模糊糊的。李进说的老百姓,是雇工,是农民,是我们的基本群众!
我说:“李进同志!我也要救她的,救人民就是我们的责任。不过你要仔细考虑:我们能救出二妹子,我们还能救出她全家吗?”
“哼!我们总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呢?只有打蒋桥!但蒋桥是个相当大的据点,不是我们一个连能打的!
这天晚上,我参加四班班务会。
李进越讲,大家越严肃。他说完这事,重重叹了一口气,说:“我啊,多不要脸!老百姓这样苦,我倒专门替自己打算了……人家在河里喊救命,我倒在船上唱山歌……填表时候我怎么写的?为劳苦大众奋斗到底!我现在也讲不出什么漂亮话,同志们以后看我的好了!我只要求上级,总要想办法救她!就是要我去死也心甘情愿!”
一屋子静默了一阵,便齐声要我想办法。
我向他们保证上级一定有办法,最后我说:“好好练兵!全中国还有千千万万个二妹子要我们去救呢!”
一星期后,我们连向东12里驻扎。
部队出了庄子,我走在行列最后,我想李进该回头望望吧,然而他不。我却禁不住回头张望:却看见庄头绿树丛里,远远的有一个人,我认得出她。
几天以后,团部正式布置攻击蒋桥。
我们连负责的一个大碉堡三层楼,敌人顽固不降。李进几个箭步就到了碉堡根,他架起梯子爬到梯顶,刚够到二层楼的枪眼,李进拔出榴弹,一拉弦往枪眼里一灌,接着,又是一个……碉堡里翻了天。
不熟悉的人,会说李进今天是为了二妹子才这样勇敢的,其实冤枉。李进每一次战斗都争先恐后。不过以往,打再大的仗,他总是嬉皮笑脸的,今天却很认真,俘虏一下来,他便拉住问:“有个叫刘胡子的中队长在哪里?”一个俘虏说:“是我把刘胡子打死的,他不让缴枪……”
转眼到了11月,有一天团部开会,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我们要下江南了。
这两天,我忽然注意到李进,他好像心事很重,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我跟李进谈话,他闷了好久,忽然笑笑说:“指导员,你今天用不着替我做政治工作了,我想定了。你说:一个人要光荣快活呢,还是享乐主义快活?”我问他:“你这几天内心斗争很厉害吧?”他苦笑一下说:“我们这次是远走高飞了!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开小差的!”我说:“你想过吗?”他自言自语:“岂但想过……”
“我真想见她一面……以后怕只有做梦才……好,以后再不谈了!”他顾不得眼泪在流,又说下去,“我想想二妹子,心里难过,总还受得了。我一想到从此要脱离部队,我要变成一个孬种,给同志们骂了,我实在受不了……指导员,你相信我的话吗?”
“指导员,你放心,我还是那句话:‘为劳苦大众奋斗到底!’”
几天以后,我们出发了。深更半夜,寒风刺面,我们悄悄通过敌人的封锁线,下江南……那是1944年的冬天。
(选自《建党百年百篇文学短经典·第二卷:崛起东方新中国》,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