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保卫延安(节选)
杜鹏程
“报告!”陈兴允轻轻地走进窑洞,低声喊。
“哦,你来咯!把湿衣服脱掉。”彭总走到床边,提起一件自己常穿的破旧棉衣,说,“披上。”
彭总中等以上的身材,普通工人的脸相,两道又粗又黑的浓眉下一对不大的眼睛闪着严肃刚毅的光芒。这位天才的军事家像普通劳动人民一样质朴、淳厚。他和陈兴允谈了几句话以后,又注视作战地图,扳住指头在计算什么。有时,他来回轻轻地踱着步子。看来,他总是全副精力都贯注在某一点上,冷静地深思着。
彭总让陈旅长走到地图边,要他看其他战场敌我态势以及敌人在陕北的分布情况和动向。有时候,他回头看陈兴允的眼睛,仿佛在观察:“他是否懂了这一切呢?”
陈兴允觉得彭总那严肃深沉的眼光,直射到人心里。在这样的眼光下,软弱、犹豫、自私都无法隐藏,正像眼睛里不能有针尖大的灰尘一样。
彭总沉静地站在地图面前,使人感到一种巨大的精神力量。他并不使你感到冷淡,相反的,这是耐心的启发、等待和父兄般的关怀。
虽然将要进行的战斗,是部队在陕甘宁边区作战的第一次攻坚战,虽然部队攻坚经验很少,可是陈兴允一站到彭总面前,他就觉得蟠龙镇一定会拿下。
彭总深思着,偶尔和陈兴允说一两句话。
陈兴允在这第一次和彭总接近的时刻,彭总的举止言谈使他微微感到奇异。他回忆起自己每一次对干部交代任务的时候,生怕他们了解不清,总是反复地给他们讲,要他们中间某些人复诵。可是彭总老是冷静地、精神非常集中地谋虑着,而很少说话。彭总不长篇大论地讲话,可是他的话里,压缩着宝贵的思想和丰富的经验。他的话,会让你联想起很多的事情。他的话,一投入你的脑子中,你那很多模糊感觉到而说不出的凌乱、片段的经验,便连贯起来了,系统了,明确了,提高了。这时,你会惊奇地对自己说:“啊!事情原来这样简单、明确!可是以前我怎么觉得它是那样复杂和没有头绪呢?”
陈兴允正寻思,三个小娃娃跑到彭总住的窑洞门口。这些个娃娃最大的有六七岁,最小的只有四五岁。警卫员一边瞪眼吓唬,一边低声喊:“小鬼,别乱跑,回来!”娃娃们根本不理睬,连跳带蹦地闯到彭总住的窑洞中去了。
彭总弯下腰,轻轻摩着娃娃们的头,问:“噢,你们有什么军国大事要来讨论?”
娃娃们傻呵呵地互相瞧瞧,一对对的黑眼珠,像那荷花叶上的水珠一样滚转。他们憨溜溜地笑了。接着,他们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一拥上去抱住彭总的腿,有的向彭总要子弹壳,有的向彭总要一支很小很小的手枪。
彭总给一个小娃绑好鞋带,给另外一个小娃擦了擦鼻涕,然后又跟他们有趣地谈了一阵,最后说:“这里不需要你们发言!”娃娃们跳着往出走,彭总用手照护着他们,一面走,一面说:“好,到外面去玩。对你们是不能讲原则的。小心,不要跌跤!”
彭总望着:走远了的娃娃们,故意踏着泥水,倒退着、跳着向他招小手,他坦然地笑了。
(有删改)
文本二
彭德怀速写
丁 玲
“一到战场上,我们便只有一个信心,几十个人的精神注在他一个人身上,谁也不敢乱动。就是刚上火线的,也因为有了他的存在而不懂得害怕。只要他一声令下,我们就找不到一个人不高兴去迎着看不见的死而勇猛地冲上去!我们是怕他的,但我们更爱他!”
这是一个24岁的青年政治委员告诉我的。当他述说这一段话的时候,发红的脸上隐藏不住他的兴奋。他说的是谁呢?就是现在我所要粗粗画几笔的彭德怀同志,他现在正在前方担任红军前敌副总指挥。
穿的是最普通的红军装束,但在灰色布的表面上,薄薄浮着黄的泥灰和黑色的油,显得很旧,而且不大合身,不过他似乎从来就没有感觉到。脸色是看不清的,因为常常有许多被寒风所摧裂的小口布满着,但在这不算漂亮的脸上有两个黑的、活泼的眼珠转动,看得见有在成人脸上找不到的天真和天真的顽皮。还有一张颇大的嘴,充分表示着顽强,这是属于革命的无产阶级的顽强的神情。每当遇到一些青年干部或是什么下级同志的时候,看得出那些昂奋的心都在他那种最自然诚恳的握手里显得温柔起来。他有时也同这些人开玩笑,说着一些粗鲁无伤的笑话,但更多的时候是耐烦地向他们解释许多政治上工作上的问题,诚恳地显示着对一个同志的勉励。这些听着的人便望着他,心沉静了,然而同时又更奋起了。但一旦他不说话沉思着什么的时候,周围便安静了,谁也唯恐惊扰了他。有些时候他的确使人怕的,因为他对工作是严格的,虽说在生活上是马马虎虎;不过这些受了严厉批评的同志却会更爱他的。拥着一些老百姓的背,揉着它们,听老百姓讲家里事,举着大拇指在那些朴素的脸上摇晃着说:“呱呱叫,你老乡好得很……”那些嘴上长的有长胡的也会拍着他,或是将烟杆送到他的嘴边,哪怕他总是笑着推着拒绝了。后来他走了,但他的印象却永远留在那些简单的纯洁的脑子中。(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