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赫勒荒原
朱山坡
①抵达尼日尔首都尼亚美的那天，一个叫萨哈的黑人来接我，他给中国援非医疗队当司机有三年多了。
②按原计划安排，我下个月初才去接替援非满两年的老郭，但老郭突然病倒，抢救无效去世了。老郭一走，津德尔地区医疗队就缺少拿手术刀的医生了，而那里等待做手术的病人排起了长队。我只好提前出发。
③“穿过萨赫勒大荒原就是我们的驻地。”萨哈开车很专注，话不多。
④路边全是荒凉的灌木、荆棘和草甸，并朝着四周蔓延开去。一堆堆，一丛丛，像是一个个部落。每一棵树、每一只鸟、每一根草，紧挨着搀扶着度过漫长的岁月和亘古的孤独。
⑤“老郭就是一座最高的山。”萨哈拍了拍方向盘，不容我置疑。
⑥怎么突然说到老郭了呢？我纳闷，说：“我不认识老郭，只知道他是天津市著名的外科医生。”“你怎么不认识老郭呢？”萨哈惊讶地质疑我，并朝我投来不满的目光。“中国有很多跟老郭一样技术高超的医生。”“我知道。但老郭不仅仅是一个医生……你竟然不认识老郭！”“要不，我们聊聊老郭？”
⑦萨哈的脸上突然布满了悲伤，连皱纹的缝隙里都堆积着难过。好一会儿也不吭声，只是喉咙咳了咳，像是被什么卡住了。看到此情景，我也不好再提老郭了。
⑧荒原越来越苍茫，阳光越来越刺眼，尽管车子一路颠簸，我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⑨我是被急刹车惊醒的，只见一个身材高瘦的黑男，双手张开，拦住了去路。
⑩在尼亚美时就被告知，近年来由于旱灾，尼日尔遭遇了大饥荒，疾病盛行，饿死、病死的人随处可见，有些地方并不太平。
⑪萨哈伸头出去质问：“尼可，你要干吗？”原来认识，我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萨哈耸耸肩对我说：“他是我儿子。”“祖母要去津德尔看郭医生。”尼可焦急地说，“郭医生是被魔鬼缠上了，祖母说要给他驱魔。”
⑫“郭医生去了尼亚美……”
⑬“祖母说了，只要魔鬼还缠着郭医生，即使郭医生回到了中国，她也要去找到他。”萨哈凑近我，轻声而严肃地说：“不要告诉他郭医生已经去世了。”
⑭“尼亚美的中国医生很厉害，把他的病治好了。”萨哈说。我挤出笑容对尼可说：“是真的。郭医生休息几天就回来。”“太好了，祖母可以放心了。”尼可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萨哈突然又悲伤了，转过身来，不让尼可看到他的神色，
⑮“去年，老郭给尼可祖母做过摘除白内障的手术，使她瞎了十五年的眼睛重见光明。我的两个儿子患脑膜炎，都快死了，也是老郭治好的。尼可祖母对老郭感恩戴德，视他为儿子。上个月，她靠吃野果和露珠走过大荒原来见老郭，说他被专门对最好的好人下手的恶魔缠住了，要替他驱魔。老郭不相信这些，老太太就蹲在手术室门外哭，哭得很伤心。”
⑯“老郭每天都要做两三台手术，经常连续工作七八个小时，本来他身体就比较瘦弱，终于扛不住了。那天给一个病人做完手术后，他突然昏倒在手术台前……”
⑰我的视线模糊不清，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溢了出来。
⑱萨哈突然把车停了下来，质问：“你认识老郭，对不对？”
⑲“他是我的博士导师，他有心脏病，很危险，要我替他隐瞒。他说哪怕他死了，也要替他隐瞒。两年前，本来是我来这里的，但老郭跟我抢。他说他一定要去援非，这是他最大的心愿。”我没有隐瞒住秘密，有些自责。但把秘密说出来，让我心里很舒坦。
⑳到了津德尔驻地的第二天，我便接替老郭开展工作。我的手术水平得到了同事们和病人的认可，说我不愧是老郭的学生。
（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