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往事
安庆
①我站在老桥上,这是一座很少有人再走的桥了。没有人行走的桥是孤独的,我忽然想起,对于村庄,我是一个浪子,在异乡,也是孤独的。
②每次回到村庄,我都要来这座桥上走走。桥墩已经风化,桥墩的缝隙里拱出杂乱的野草和细黄的小树,树枝上挂着苍黄的草梗,偶尔看见一只野鼠从桥墩的缝隙里钻出来,野鼠的耳朵像灰色的树叶。桥板裂了不小的缝,从裂缝里可以看见桥下的流水,这座桥只是还存在着,没有拆掉而已。
③这是一条老河,河变得荒凉、荒蛮,河滩里种上了庄稼,一发大水庄稼使泡在水里。我站在桥上时,水还汪洋着,只是洪水下去,路可以走了。河边形成了大片的沼泽,沼泽里竖着高高低低的野蒿和庄稼的茎秆,一棵被淹的玉米棵上,站着一只黑色小鸟,鸟在沼泽里有些迷惘。
④对于一座老桥,是要感恩的 , 在没有那座新桥之前,到外边去都要经过这座老桥。如果用放大镜辨认桥上的脚印会层层叠叠难以计数,很多很多的人都是走过桥的,忘记桥,意味着对时光的背叛。我得承认,我第一次去火车站坐火车,到外边的世界去,走的就是这座桥。
⑤那时候我还是少年,走过桥时看见桥下的流水里映出一个踌躇的身影。我们附近的那个小车站早已经停用,我站在桥上,朝车站的方向逸望,我是在那里坐过很多次火车的,我的心也是从那个小站上开始变野。我还记得那个小小的候车室,候车室里售票的窗口。我就是这样飞来飞去,成为村庄和故乡的一个浪子。
⑥其实,坐火车最多的是我母亲,母亲坐火车到一个城市去,去那个城市里我的一个姨母家,在姨母家住三两天。每次回来,母亲身上的包裹里,带回来的都是表哥、表姐穿过的衣裳,也有新的秋衣、秋裤,我的三个表姐都在针织厂上班,母亲每次去姨家,表姐们都会把攒下的秋衣、秋裤送给母亲。后来,母亲从那个城市给我带回来的,还有小表姐送我的杂志和书。有一年,母亲扛回来一台座钟,放在我们家的条几上,哥哥到了找对象的年龄,我们家不断地在增添东西。
⑦我记得几次午夜过桥的经历,那是母亲在县城的医院里住院,我要在夜里回家,拿医院通知续缴的费用,还有母亲和我要换洗的衣服。我从县城坐的是一趟将近零点的列车,下了车,走到这座桥上需要大半个小时,那时候河水还很充沛,走过桥时,听见桥下淙淙的水声。我没有害怕,跨过桥,我已经看见村庄的灯光,虽然午夜的灯火是微弱的,但我知道那儿就是村庄的方向。第二天,我照样要经过这座桥回到县城的医院,我去车站坐最早的一班列车。早晨的桥寂静着,整个河流、河岸都是寂静的,流水是寂静的,飞过河床、飞在岸边的鸟是寂静的,两岸上的田野是寂静的,河滩上的草类是寂静的。我路过桥,桥下的流水格外清澈,河底的卵石干干净净,水草从卵石里钻出来,在水波中翕动。我看一眼桥,快步地往前走,母亲还在医院,我要赶在查房前,尽早地在收费的窗口,把医院催缴的续费缴上。
⑧后来,我无数次地经过这座老桥,和桥有过很多的交集,很多的缘分。
⑨我记得我沿着河岸往西走,看着溯流而上的河,我走到离铁路更近的一片野滩,野滩充斥着被挖掘的一堆堆砂砾,充斥着杂乱的野草和野蒿。我在老野滩看到一座灰窑,已经废弃了,窑的遗址还在,灰窑的旁边有一座空落落的小房子,那是灰窑上的人住过的地方。我坐在一处高高的砂砾上,看着飞掠的火车,麻雀从一片砂砾中飞起来,带出一股旋风。我记得我随父亲赶着驴车去西边山下的一座煤矿里拉煤,黎明离家,夜幕降临时回来。在走过桥时,我们家的那头毛驴发出长长的叫声,即使一头驴也知道跨过了桥就要回到家了。
⑩对一座桥是需要感恩的。
⑪在黄昏,我站在这座被遗弃的桥上,看着不远处的那座新桥,我心头流过的依然是过往的时光。那座所谓的新桥,实际上有些年头了,我从老桥步行着向新桥走,丈量着它们的距离,光阴正从我脚步间匆匆流过。世界上的东西是需要保留的,无关新旧,一切保留下来的东西都有保留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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