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公购粮
胡杨树
午后的日头明晃晃地耀眼,知了拼命地在树上叫着。
冬子顶着烫人的日头,去了村后的山塘,把山塘里的水放一些出来,通过一条长长的婉蜒曲折的渠道,把水引到自家田里。
天黑的时候,冬子回到了家里。晚饭吃的是番薯粥。吃完了,觉得肚子还是半饱,于是来到灶间,冬子隐约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冬子使劲吸了一下鼻子,闻出来了,是韭菜糯米叛的味道!冬子揭开锅盖,看见几个热气腾腾的韭菜糯来板。
冬子抓一个咬了两口,阿妈就进来了,他赶紧背过脸去,把嘴里软乎乎的东西吞下肚,韭菜糯来板热乎乎的,烫得肚子发病,他摸着难受的肚子来到屋外,看见水莲站在猪圈门口喂猪。
走过去,冬子说,三姐,你吃番薯粥了吗?冬子嬉笑着把藏在背后的韭菜糯米板亮了出来,说,三姐,我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给你吃。水莲忍不住笑了。
水莲,咱家的公购任务还没完成,干部都来催过好几回了,明天你和冬子挑一些去吧。送粮呀,我还没去过粮站呢。水莲说,又不是去赴圩玩要。阿妈说,我也是没办法,现在你阿爸病了,大姐二姐又嫁人了,八百多斤的公购粮,还没送到一半呢。冬子说,三姐,明天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去送粮的。水莲说,现在还早,我们去村里问一下。
回到家里,阿妈还没睡,在油灯下给冬子缝补下午弄破的衬衫。阿妈说,少挑一点,不要一下子累坏了。冬子说,我才挑20斤呀?40斤不是问题。阿妈说,你细鬼一个。冬子笑了笑,接着给阿妈扮了个鬼脸。
冬子躺在床上睡不着,黑暗中,他悄悄爬起,解开自己挑的那担肥料袋口,往里面各加了四盘子稻谷,然后像原来一样扎好袋口。睡隔壁的阿妈听到了声响,问,冬子,你怎么还不困觉?冬子支吾着说,我刚去粪间屙尿,就要困觉了。
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冬子做了个梦。梦里的冬子在吃韭菜糯米板,吃到第四个的时候,阿妈就把他摇醒了。冬子揉着睡眼爬起,嘴里吧唧着说,韭菜糯米极好好吃。
冬子穿好衣服出来,说,三姐,现在几点钟了?水莲说,不晓得,你看地上还有月光,肯定还早呢。阿妈在灶间回应说,鸡叫过两遍了,不早了。水莲夹一个荷包蛋给冬子。冬子不要,说他刚才在梦里吃了韭菜糯米板。
路上静悄悄的,鸟几还没起来。又走了的莫半个时辰,满山的绿色扑面而来,冬子听见了悠远缥缈的流水声,听见了让人欢快喜悦的鸟叫声。一个汉子肩上扛着一张铁齿耙,手牵一头健壮的牯牛,迎面过来。水莲叮嘱冬子靠路边走。汉子牵着牛也尽量靠路的另一边走。双方过去后,汉子回头看了冬子一眼,和蔼地笑了一下。冬子说,这里的人真好,这里的地方也好。
这时,十来个男男女女,手里拿着扁担和柴刀,说笑着从姐弟俩面前经过。冬子说,这些人是去砍柴的吗?水莲说,这些人都住在山外,家里烧的柴火,都是从我们村附近的山上砍来的。
冬子说,还是我们住山里好哇,屋门口就能砍到柴。水莲说,他们离圩镇近,也有电灯,你怎么不说好呢?冬子说,唉,看来还是他们好,有电就有电视看,多好哇,去年放暑假的时候,在二姐家我天天看大侠霍元甲的电视连续剧,然后就看陈真的,他们病打“鬼子”。我都会唱里面的歌了: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开口叫吧高声叫吧/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心子这是你的家/庭院高雅/大号是中华!
加把劲,快到粮站了,水莲说。
进了粮站大门,人多,粮食多,连麻雀也多。麻雀在院内飞起又落下,心情愉快地叽叽喳喳唱着歌。靠近仓库的门口摆着一张朱红色办公桌,办公桌旁边放一架洋秤,面前挤着一群汗流浃背的种田人,他们先来后到按顺序排队,黝黑的脸上表情不一,有微笑,有焦急,更多的是流露出担忧。
验收粮食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脑袋上没剩几根头发的王师傅。王师傅捏一粒谷子送进嘴里,用门牙一咬,嘎嘣一声脆响。然后看一眼面前的汉子,说,谷子是干的,不过有沙石,去过一遍筛子吧。
午饭过后,终于轮到水莲姐弟俩了。检查完,王师傅说,不是很干呀,拿去晒一下吧。水莲说,啊,都晒过两天了,还要晒呀?王师傅看了冬子一眼,问水莲,你弟吧?水莲点点头说,我弟第一次来送粮,就遇到这样的事,能不能不要晒了?王师傅无奈地说,妹子,我晓得大家都不容易,我也是很难做人,国家给了我这份工作,我就要按要求做到最好。粮食没干透,放在仓库里会坏掉,弄不好整个仓库的粮食都会发霉,这样行吗?
看着水莲在晒场上翻晒谷子,冬子突然有了个理想,长大后一定要来粮站工作,要有像王师傅那样大的本事,大家都要听他的话。
回到家里,晚饭时间早已过去。香喷喷的蛋炒饭,冬子一连吃了三大碗。冬子坐在木板凳上,揉着酸病的双腿,慢慢就睡着了。速速糊彻之中,冬子听到阿妈在喊他:冬子,冬子,你还没洗身呢,洗好到床上去睡,唉,这娃是累了……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