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①这时,街上乱成了一团,吆喝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上了阁楼,从楼板缝里往下看,看见她把菜筐子用草盖了盖,很快地抱起孩子亲了亲,把孩子放在地铺上,又霍地转过身来,朝着我说:“程同志,既然敌人已经发觉了,看样子是逃不脱这一关了,万一我有个什么好歹,八角坳的党组织还在,反‘夺田’已经布置好了,我们能搞起来!以后再联络你找胡敏英同志,就是刚才来的那个女同志。你记着,她住西头从北数第四个窝棚,门前有一棵小榕树……”她指了指那筐咸菜,又说:“你可要想着把这些菜带上山去,这是我们缴的党费!”
停了一会儿,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说话了,只是声音又变得那么和善了:“孩子,要是你能带,也托你带上山去,或者带到外地去养着,将来咱们的红军打回来,把她交给卢进勇同志。”话又停了,大概她的心绪激动得很厉害。“还有,上次托你缴的钱,和我的党证,也一起带去;有一块钱买盐用了。我把它放在砂罐里,你千万记着带走!”
话刚完,白鬼子已经赶到门口了。她连忙转过身来,搂着孩子坐下,慢条斯理地理着孩子的头发。我从板缝里看她,她还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和善,那么安详。
(节选自王愿坚《党费》)
材料二: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②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
但是大门还没有关,丈夫还没有回来。
很晚丈夫才回来了。这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岁,头戴一顶大草帽,上身穿一件洁白的小褂,黑单裤卷过了膝盖,光着脚。他叫水生,小苇庄的游击组长,党的负责人。今天领着游击组到区上开会去来。
女人抬头笑着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站起来要去端饭。
水生坐在台阶上说:“吃过饭了,你不要去拿。”
……
水生笑了一下。女人看出他笑得不像平常。“怎么了,你?”
水生小声说:“明天我就到大部队上去了。”
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想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
水生说:“今天县委召集我们开会。假若敌人再在同口安上据,点,那和端村就成了一条线,淀里的斗争形势就变了。会上决定成立一个地区队。我第一个举手报了名的。”
女人低着头说:“你总是很积极的。”
水生说:“我是村里的游击组长,是干部,自然要站在头里。他们几个也报了名。他们不敢回来,怕家里的人拖尾巴,公推我代表,回来和家里人说一说。他们全觉得你还开明一些。”
女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走,我不拦你。家里怎么办?”
水生指着父亲的小房,叫她小声一些,说:“家里,自然有别人照顾。可是咱的庄子小,这一次参军的就有七个。庄上青年人少了,也不能全靠别人,家里的事,你就多做些,爹老了,小华还不顶事。”
女人鼻子里有些酸,但她并没有哭,只说:“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好了。”
水生想安慰她。因为要考虑和准备的事情还太多,他只说了两句:“千斤的担子你先担吧。打走了鬼子,我回来谢你。”
(节选自孙犁《荷花淀》)
材料三:
“斯佳丽,我这人向来没耐心拼补碎片,骗自己破镜可以重圆。东西碎了就碎了—我宁肯记住它完好时的模样,也不想拼拼补补再一辈子盯着那破过的地方。也许,我若年轻几岁——”他叹口气,“可我年纪太大,不相信冰释前嫌重修旧好之类的动人鬼话。我年纪太大,不能再靠彬彬有礼的梦想,一辈子撒谎过日子。我不能跟你一起生活既骗你又骗自己。真希望我能在意你怎么办,上哪儿去,可我办不到。”
瑞特快快吸口气,轻松却柔和地说:“宝贝儿,我不在乎啦。”
她默默地看着瑞特上楼去,但觉喉头疼得快憋死人。他的脚步渐渐远去,消失在楼上过道里。她的最后一线希望也随之远去。现在她才明白想求助他感情或理性的一切努力都白费力气,他那冷静头脑的决定不会动摇半分。现在她才明白他方才话说得轻松,却句句当真。她懂了,因为他身上具有刚强不屈、决不妥协的个性—这些东西她一直想在阿什礼身上找,却一直找不到。
她所爱的这两个男人她都没能真正了解,所以都只好失去。现在她才隐约意识到倘若她真了解阿什礼,就决不会爱他了。倘若她真了解瑞特,也决不会失去他。她万分凄凉地想,这辈子她到底真正了解过谁?
此刻,心神麻木。她经历得多,晓得麻木过后紧接就是剧烈的痛楚,撕皮裂肉,一如身体被外科大夫一刀切开,片刻的无感觉,随即就疼得要命。
“现在甭想啦,”她咬咬牙,唤来老护身符,“现在琢磨失去他的痛苦,我会疯的,明天再想好了。”
“可是,”她的心在呐喊,丢开老护身符,管自刀绞般地疼,“不能让他走!一定还有法子!”
“现在甭想啦!”她又大声说一遍,想把忧伤推开,想挡住滚滚而来的痛楚,“我—对了,明天我回塔拉去。”想到这儿,她心情稍稍平静。
由于恐惧与失败,她回过一次故乡塔拉,在它坚实的支持下,又恢复了自信,鼓起了奋斗的勇气。既然做到过一次,上帝啊,求你保佑我再来一次吧!怎么做,她却不知道。她现在不愿想,她只要一个容她生存、容她痛苦的小天地,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好舔舔自己的伤;一个避难所,好筹划以后的战斗。一想到塔拉,就仿佛有只凉爽温柔的手在抚慰她作疼的心。她仿佛看到那幢白房子在闪光,在欢迎她归来。她仿佛感到,乡间宁静的暮霭正向她徐徐降下,为她祝福。她仿佛看到,露珠正悄然滴落在无边的绿野、雪白的棉桃上。还有那未曾拓垦的红土地,枝繁叶茂的松树林,绵延起伏的小山冈。
这美丽的图景让她感到慰藉,给她增添了几分力量,心头的创痛与悔恨顿时轻松不少。她呆呆地站着,多少小事忽上心头—③通往塔拉的林荫道,雪松郁郁苍苍;一丛接一丛的茉莉花,映衬雪白的墙壁,欣欣向荣;洁白的窗帘随风起舞。还有嬷嬷,她突然好想嬷嬷,跟小时候依恋嬷嬷一样,好想把头偎依在她宽厚的胸膛上,任她骨节粗大的黑手抚摸她的头。嬷嬷,是她与过去岁月联系的最后一环了。
以祖先面对失败决不低头的精神,她扬起下颌。她要赢回瑞特,她晓得她办得到!只要她下决心,没哪个男人她得不到。
“一切等明天回塔拉再细想,明天就挺得住了。得想办法夺回他的心。说到底,明天总是个新日子。”
(节选自玛格丽特·米切尔《飘》)
例句:“也许,我若年轻几岁——”他叹口气,“可我年纪太大,不相信冰释前嫌重修旧好之类的动人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