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①家庭在西洋是一种界限分明的团体。如果有一位朋友写信给你说他将要“带了他的家庭”一起来看你,他很知道要和他一同来的是哪几个人。在中国,这句话是含糊得很。在英美,家庭包括他和他的妻以及未成年的孩子。如果他只和他太太一起来,就不会用“家庭”。在我们中国“阖第光临”虽则常见,但是很少人能说得出这个“第”字究竟应当包括些什么人。
②为什么我们这个最基本的社会单位的名词会这样不清不楚呢?在我看来却表示了我们的社会结构本身和西洋的格局是不相同的,我们的格局不是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纹所推及的就发生联系。每个人在某一时间某一地点所动用的圈子是不一定相同的。
③我们社会中最重要的亲属关系就是这种丢石头形成同心圆波纹的性质。亲属关系是根据生育和婚姻事实所发生的社会关系。从生育和婚姻所结成的网络,可以一直推出去包括无穷的人,过去的、现在的和未来的人物。这个网络像个蜘蛛的网,有一个中心,就是自己。以“己”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别人所联系成的社会关系,不像团体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个平面上的,而是像水的波纹一般,一圈圈推出去。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中国社会结构的基本特性了。我们儒家最考究的是人伦,伦是什么呢?我的解释就是从自己推出去的和自己发生社会关系的那一群人里所发生的一轮轮波纹的差序。
(选自费孝通《乡土中国》第4章“差序格局”)
材料二:
①亲戚关系,过去被认为是重要的社会联结,如今正在青年之中式微,他们以一种逃离的心态远离传统的亲戚关系甚至“断亲”。这里所说的“断亲”一般理解为跟直系亲属、同辈之间乃至与长辈之间日常的互动频率降低,或者没有交往,不是法律上所指的绝对的割断亲戚关系。
②传统社会中,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因为生产力、收入和生活水平低下,人们总是要互助才能活下去。我们从传统社会走向现代社会,更多以市场经济为主。我们现在越来越处在逐渐富足的状态,导致了每家每户都有一种比较典型的“家庭独立”的生存方式。包括发达的市场经济、好的政策和社会保障体系,使得我们不需要依赖传统的亲缘关系,来获取我们的生存机会。
③另外,新世纪以来,中国社会的快速变化导致了各种内卷。尤其是教育的内卷,使孩子的大量时间都被各种辅导班和作业消耗掉了,他们从小到大都在“内卷化”的教育体系内生长生活,基本独立于扩大化的家庭。这种内卷化的社会生长环境,对于青少年而言,休闲生活被极大地压缩,社会交往特别是走亲戚形态的交往更少。与此同时,青少年从小就以学习为主,从小就与学校朋辈同学的见面、交流、互动显著增加,使得他们有了情感替代,用同学、朋友关系替换了亲缘关系。而且,围绕着孩子的教育,家长们形成了一个圈子,造成“朋友圈”的替代,也就把原来的那些亲戚关系逐渐拉远。
④作为中国典型的互联网“元世代”,00后在现实中越来越个体化、原子化和生活半径的紧缩化。互联网让00后青年群体更加享受“人与网”的日常生活方式,而不是现实中的“人与人”的生活方式,互联网抢占了青年的时间、空间和心理,造成了青年世代的交往惰性,“断亲”因沉溺网络生活方式而堂而皇之地上演。
⑤最近几十年,中国产生了大规模的城市化和社会流动。这种社会流动造成人们可以在不同的城市乃至国外选择工作和成家立业。这种居住地的远距离分化,导致了表兄弟妹甚至亲兄弟妹之间也没法频繁交往。
⑥尽管互联网世代的青年呈现了比以往世代更加独立的个性和独自生活的适应能力,“断亲”的社会环境、时代条件和家庭结构,在短期内不会发生显著变化,但随着00后世代的年龄增长,他们将成家生子,之后形成自己的核心家庭,而结婚带来新的亲戚关系,他们要不断适应成年人的亲戚网络,也将唤起新的亲缘。我把这个称为“亲缘唤醒”效应,只有亲自体验才能喚醒。这种心理也可以扩展到亲缘关系或朋友关系认知层面,即有的年轻人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才知道血缘、亲缘与学缘、地缘同样重要,或许更重要。
⑦还有一个变化是,由于国家推行二孩三孩政策,未来很多年轻人会有二孩、三孩,独生子女的现状会有很大变化。那么他们又有了兄弟姐妹了,下一代就会有二代的表兄弟姐妹。这种回归,当然不一定是完全复原,但某种亲情唤醒的回归效应应该是会出现的。
(摘编自何国盛《“断亲”青年:谁还在走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