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历史事实是否需要判断?答案是肯定的。“史之为用,其利甚博,乃生人之急务,为国家之要道。”对历史事实做出判断,是人们运用历史知识服务于人生发展和促进社会进步的基础。
由于发论者生活在不同时代,他们对内容相同或相近的历史事实做出判断时,会自然而然地站在不同的立场、表明不同的观点。《左传·桓公六年》有“齐大非耦”的记载。齐国曾想把文姜嫁给郑国太子忽,而太子忽引《诗·大雅》中的警句“自求多福”,强调与其依靠大国的辅助,不如求诸己,故以“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为由辞谢。对此,《左传》作者给予的评论是“善为自谋”,表达了对郑太子独洁其身而谋不及国的批评之意,为后人取鉴于史提供启示。随着历史形势的发展、变化,“齐大非耦”在南朝大史学家沈约那里成为严格区分士庶阶层的思想武器,他曾以此激烈抨击士族王源将女儿嫁入寒门之举。后来,“齐大非耦”又发展成为中国古人婚姻观念的重要原则,“郑忽辞婚”则演变成歌颂大丈夫志在自立的历史素材。可见,对于历史事实的见解、评论和运用,是随着评论者所处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
史学是人们认识历史的主要途径,史家则是史学的主体。总体上看,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是史家议论的两个基本维度。
事实判断是史学家针对史实本身所进行的总结和评价,并用以指导时人和后人的社会实践。以有关皇朝得人、用人的评价为例,《后汉书》的作者范晔在论及汉顺帝、桓帝二朝形势时,指出由于统治者未能任用贤能,“在朝者以正议婴戮,谢事者以党锢致灾”,导致东汉在这一时期由盛转衰。据此,范晔对东汉的历史走向提出了一种假设,即倘使顺帝、桓帝能够任用贤能,则可延续盛世。史学家运用历史知识对既成事实做出假设,是史学服务于社会的一条重要路径。当然,史家议论是否能够与历史发展规律相符,这还要取决于史家本身见识的高下。
价值层面的判断,则是不仅要就事论事,还要把人物史事的善恶、是非揭示出来,也就是给人物史事定性,这种判断受史家意旨的影响而表现出不同的价值取向。班彪评论司马迁《史记》“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这是中国史学上较早对史书中的史家议论做出的直接评价。班固所撰《汉书·司马迁传》,亦持此说。对此,范晔这样看待:“彪、固讥迁,然其论议,则轻仁义、贱守节愈矣。”从思想上看,班氏父子批评司马迁“轻仁义”“贱守节”,范晔则批评班氏父子“轻仁义”“贱守节”愈甚。范晔之所以与班氏父子表现出对于“仁义”“守节”的不同标准,是具有切实社会历史根据的。一方面,他的历史研究和撰述的对象——东汉时期——有重名节的社会风气,另一方面,他所生活的时代——魏晋南北朝时期——个人对传统儒家道德规范正不断进行着突破和修正。
从中国古代史学的求真精神和信史原则来看,史家议论当以事实判断为先。洪迈言“作议论文字,须考引事实无差忒,乃可传信后世”,正是此义。
(朱露川《史书叙事与史家议论的辩证关系》)
材料二:
“秉笔直书”、“实录毋曲”是古人著史作典的起码原则和治学品德,其实说起容易做起难。有人为沽名钓誉,为利禄奔波而不惜臆改讹误、伪造史实,从而贻累古人,延误后学。
东汉班固为了入仕当官,在撰写《汉书》时,对刘汉政权隐讳真实,肆意溢美。南朝沈约为了跻足政坛,撰《宋书》时,大肆颂扬豪门士族,达官显贵,对被皇帝随意诛戮的文武大臣,均隐去真实死因。史书的失真,带来一系列荒谬。这种荒谬常常作为改头换面的“正史”、“国传”又汇编于新的历史著述中,如此循环往复,欺骗着一代又一代的炎黄子孙。
也有对历史文献表示怀疑者。最早以证实精神审度历史文献的史学家是司马迁。他撰述《史记》“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反对“誉者或过其实,毁者或没其真”。他整理考订原始文献与亲身调查访问史实,具有追根穷源的开拓意义。对于一时难以理清的问题,采取了“疑则传疑”的审慎态度。
(葛存雍《史书的局限与史家的史识》)
材料三:
改革开放以来,史学研究表现出生机勃勃的活力,以丰富的题材和多向度的视角,刷新了史学的风貌,使史书从干燥无味的说教,变为生动具体的叙事。史学开始走向大众,史学著作从少数人阅读变为大众读物。
但值得注意的是,史书的信誉在下降,戏说历史的各类书籍、讲坛受到欢迎。近年来在市场上走俏的如《历史是个什么玩意儿》《一个都不正经》等,几乎都是非历史专业者所写。史学的作者从史官、专业学者,到非专业的作家,体现了述史主体的大变化。
一般说来,传统专业史家说什么都要有证有据,讲究的是历史真实性和启示性。如今则不然,这些业余作者讲史时有自说自话的,有戏说臆说的,有的竟宣称自己在“玩历史”。更值得注意的是,许多读者似乎并不在乎什么史实不史实,只要读来解闷、解气就是好的。
史学本是一门纪实的学科,容不得掺假和戏说,古代一些史家为秉笔直书,牺牲性命的大有人在。如今,戏说、娱乐渗入到史学,可算是“娱乐至死”了,但死的不是娱乐,而是史学的严肃性和真实性。这是专业史家无可奈何的现象。期盼求真将再度成为人们读史解惑的追求。
(北京日报《史书的信誉不能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