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匹舞马
冯伟山
①长安城兴庆宫里张灯结彩,勤政楼前的大院里更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微风拂来,院中的几棵桂树轻轻摆动,摇落一地的馨香,把整个大院都熏醉了。院子里鼓乐齐鸣,笙歌燕舞。
唐玄宗坐在黄罗伞下,边品茶,边拈须望着不远处的一座木台频频点头。
大木台上铺着厚厚的红毡,上面数十匹马儿正在表演。这些马儿体格健壮,精神抖擞,都披着火红的锦绣服饰,脖子上挂着金铃,鬃毛上系着贵重的青玉,分几排均匀散开,在《倾杯乐》的节拍中尽情地舞蹈。乐曲欢快而悠扬,马儿或摇头晃脑,或伸蹄摆尾,动作整齐,如一团团火烧云在木台上晃动。
“好!”玄宗看得出神,忍不住大声喝彩。他身旁的安禄山更是看得两眼发直,如在梦中。直到周围的大臣们纷纷叫好,才把他从梦中惊醒。
一曲终。一个人在台前晃了一下手里的小红旗,喊道:“恭祝吾皇寿诞康泰,万岁万万岁!”马儿们立刻停止了动作,前腿直伸,后腿弯曲蹲坐,马尾高扬,脑袋低垂,一副跪拜磕头的样子。
“真神马也!赏酒!”玄宗眉开眼笑,高声说。
不一会儿,上来一些人,手捧精致的乳色瓷碗放到马的嘴边,马竟一下咬住碗沿衔在嘴里,静等倒酒。酒满,突然传来了“咚咚”的鼓点声。数十匹马一起仰头,碗里的酒徐徐倒入嘴中,竟点滴不漏。再一遍鼓点响起,马儿竟将瓷碗轻轻放到一边,又一次脑袋低垂谢恩。
这时,持旗的人把红旗换成了绿旗。他把旗一举,那些马齐刷刷地站立起来,再次头舞足蹈。《倾杯乐》的曲调婉转如黄鹂鸣春,欢快似小河淌水,在勤政楼前萦绕不止。马儿们随着乐曲的急缓,随意变换着动作和速度。有的马不胜酒力,竟面色酡红,低头垂尾,舞动的节奏大变,在原地一个劲儿地转圈。那醉酒的憨态,惹人无限爱怜。马脖子上的金铃“叮当”作响,鬃毛上的青玉在红服饰的映衬下闪着幽幽的珠光,炫人眼目。
全场再次欢声雷动。众人纷纷喝彩,玄宗也高兴,把手轻轻一挥:“马儿累了,让它们歇了去吧。”
有人打一声呼哨,马儿们立即掉头侧身,整齐地款款而去。马儿刚回到马厩,就有专人拿了温热的湿毛巾来擦拭它们的全身。这时,小黑又一次想起了小白。那天,草原上的头人来了,还有几个马贩子和穿官服的人,后面跟着数百名持刀拿枪的官兵,他们包围了草原上的野马家族。见势不好,头马一声招呼,群马扶老携幼向草原深处狂奔。无奈,官兵们挥着套马杆和刀枪步步紧逼,包围圈越来越紧,除了少量突出重围外,大多被生擒。这时,小黑疯了般地朝身旁的几个官兵撞去,就在官兵们纷纷倒地之时,它对小白说:“快跑,跑得越远越好,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的。”
终于,小黑它们被牢牢控制在一片草场上。那个穿官服的人哈哈大笑,说把这些马里面年轻精壮的都给老子送到京城!
小黑无奈地走着,边走边仔细留意路边的标记,这里是一棵大树,那里是一座别样的宅院,或者什么地方是一条弯曲的小河。它想,早晚有一天我会跑回草原的。
可现在,小黑后悔了,后悔小白没有一起来。尽管当年野马家族的被虏者,经历过艰苦的长途跋涉和皮鞭下训练的磨难,可毕竟苦尽甘来,活得还算滋润。
吾皇圣明啊!小黑在心里谢着玄宗,又想想小白,觉得对不起它。
这年,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突然造反,声势浩大,很快攻下了长安城。玄宗李隆基仓皇出逃。安禄山进城的第一天就想到了那些让他牵肠挂肚的舞马,传下命令,要好好善待。
安禄山喜欢舞马一点儿不逊于李隆基,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只要有空闲,他就看舞马表演。一帮吹奏手腮帮子高高鼓起,随着《倾杯乐》的节拍,盛装的马儿们倾情演出,次次精彩,场场绝伦。安禄山兴奋得大呼小叫,就差喊舞马亲爹了。
两年后,安禄山被杀。
一日,大将田承嗣意外发现了安禄山都城马厩里的舞马,对部下说:“怪了,这里怎么有这么多膘肥体壮的马呢?太可惜了!都给我赶走,补充到队伍里!”
是夜,田承嗣和一帮将士在院子里喝酒,酒到兴处,让人找来一些乐手和舞女助兴。当《倾杯乐》的曲子响起,那些栓在不远处的舞马竟情不自禁地舞蹈起来,守兵们吃惊,不知马儿们为何如此,吆喝着举鞭就打。马儿们疑惑不解,就更加卖力地舞动起来。的舞马在皮鞭的抽打下舞得更欢了。田承嗣见状,惊叫:“妖精!这是妖精啊!快,给我杀,都给我杀了!”霎时,刀光闪处,一匹匹舞马气绝而亡。
其他舞马见状,拼命挣脱缰绳,四散奔逃。此时的小黑,早就奔出了院子,顺着一条大街拼命向城外跑去。它听到了身后兄弟姐妹们凄惨的嘶鸣声,它知道它们再也回不了梦中的大草原了。小黑凭着记忆中那些模糊且清晰的路标,拼命地跑啊跑啊……
下雨了,小黑一个激灵,微微睁开了眼。眼前是一匹白色的雌马,嘴里正含着水一点点地洒在它的嘴唇、额头和身上。雌马看它醒了,一脸兴奋,朝天“啖儿、啖儿”地叫着。②它浑身酸痛,追寻着雌马的身影,看到了一片绿色的草原,无边无际,空旷而恣肆。
“小黑,你是小黑吗?还认得我吗?”它点了点头。两匹马头抵着头,目光里满是温柔。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