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神话是文学的源头,是文学产生的母胎。西方文学的神话背景突出,希腊神话与《圣经》中的神话更是西方文学创作重要的源泉与母题。“重述神话”是西方文学一种自觉而源远流长的文学传统。中国上古时代也产生了许多神话传说故事,但在文献古籍中记载不多,资料零散,不像古希腊神话那样被完整系统地保留下来,除了《山海经》等记载神话比较集中以外,其它则散见于古籍中。流传比较广泛的神话有“创世神话”中的“盘古开天辟地”、“始祖神话”中的“女娲补天”、“洪水神话”中的“大禹治水”、“发明创造神话”中的“后羿射日”等。
汉魏六朝的神怪小说、唐人传奇、宋元话本、《西游记》等明清小说,都或多或少受到中国神话的影响。现实主义杰作《红楼梦》也有浓厚的神话传统底蕴,贾宝玉、林黛玉的劫运历程与创世神话的原始、历劫、回归的结构非常相似。另外中国的诗歌与神话的关系也十分密切,如屈原的赋,李白、李贺、李商隐等的诗歌许多都有神话元素。但是,以上只是说中国文学受到中国神话的影响,一直以来中国都缺乏严格意义上的“重述神话”之作。这种情况到了20世纪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改变。20世纪上半叶,鲁迅先生创作了《故事新编》,其中的《补天》《奔月》《理水》是三篇比较成熟的“重述神话”之作。
鲁迅说他的《故事新编》是“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之作”,“叙事有时也有一点旧书上的根据,有时却不过信口开河。”这里所谓“点染”和“信口开河”也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写”。鲁迅对《奔月》的“重写”就具有与原神话不同质的“现代体验”。《奔月》取材于中国上古神话中“羿射十日”“嫦娥奔月”的故事,但鲁迅抽空了古代典籍文化中庄严、瑰丽、神圣的意味,具备高度主观化的自我表现意味。在典籍中,这位射九日、斗文豹、屠长蛇、气吞山河、顶天立地的羿已逐渐成为英雄人物的活标本。然而,鲁迅只撷取了它的基本故事骨架,借这个以英雄为主人公的故事载体进行“点染”“信口开河”与“解构”。于是,这位传奇式英雄在鲁迅笔下遇到一个个人生的困境——日复一日地捕不到猎物,遇到刁钻泼辣的老婆子的纠缠,学生冷箭的暗算,爱妻嫦娥的背弃离去。神话中的英雄在鲁迅“信口开河”的“点染”中被消解与颠覆,褪去了英雄的油彩衣服,具备了常人的烦恼与痛苦。羿的这种落寞凄凉、孤独彷徨的生存状况无疑是具备相同心境的鲁迅自身的写照,羿“举起了投枪”却不见长蛇、不见封豕、踯躅辗转的生存状态无疑就是鲁迅陷入“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的“无物之阵”中的生存状态,羿的痛苦其实就是鲁迅精神苦闷的外化。鲁迅正是由对神话故事的外壳进行点染,而重写出一个迥然不同的新故事来。
(摘编自古大勇《鲁迅、苏童与世界文学中的“重述神话”传统》)
材料二:
“新神话”以传统神话故事为叙述基础,超越了对超能力的崇拜,已经与宗教完全割裂。新神话动画就是以这种现代的神话理念进行创作的动画作品。新神话动画生存的当代社会,已经基本完成了启蒙和现代化的改造。神话这一题材的发展与延续,首先必须直面的尖锐问题就是如何去重建“弃神”后引发的权威消解和因此带来的文化真空与意义的缺失。《小门神》以中国道教传统和民俗文化中最接地气的保护神——门神作为主角设定,而剧情发展的主要诱因,就是动画中所映射的真实世界——“弃神”的现代世界。这样的世界,神性消失,也无人再将神作为崇拜的对象,张贴门神保护平安也成为了一种过气的旧俗,已经无人遵守;天上的门神也沦落至只有打扫清洁的工作可做,还面临着随时失业的危险。《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中的孙悟空一开场,就同《小门神》中的神荼和郁垒一样,处于消极的人生低谷。故事中的神话主角,就像今天在世俗社会中已经几乎消失的神话英雄一样,没落、低沉,完全失去了英雄的光环,落入了世俗的尘埃。
但是在这些电影的结局中,一开始被抛弃的神又都重新恢复了往日的荣光,新的信仰秩序被建立,神性也得以重建。经历了长期现代化发展的世俗社会,物质世界已经极尽繁荣,但精神世界崩塌后,人心秩序的维系愈发困难,这是现代社会无法回避的问题所在,也是新的神话题材动画内容讲述的现实基础。藏于神话背后的历史传统作为文化深处的基因符号,虽然在现实中已经逐渐被公众淡漠,但依然有人对此坚守。新的神话题材动画结局中陷入低谷的“神”都开始重新站起,开始重新确立起自己的价值,而那些被打破的基因符号,也被一点点地重新拼贴。重建后的神话形象已经摆脱了旧神话的窠臼,而成为了动画中被人重新崇拜的英雄。神话的重新建构符合社会需要,而动画叙事的设置便是现实的映射。《小门神》中的门神重新受到欢迎和张贴,烟花、爆竹的燃放对年的驱逐,也象征着中国动画电影的叙事中,对于传统文化和意义回归的一种期待。
(摘编自赵洋《神性重建与传统回归:当下神话题材类国产动画的叙事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