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小菜一碟
赵文辉
今天又是一个重霾天气,压得人喘不上气来。他们在等一个人,给饭馆供应木耳的那个东北人。
俩人都没有吃早餐,大伟给丽菊冲了一碗鸡蛋水,丽菊根本没有心情碰它,水慢慢地变凉,变凉。饭馆里空空荡荡,明天,这里的一切就不属于他们了。
俩人是从农村来的八零后,能在城里安个家,成了他们朴素而热烈的愿望。他俩在同一个饭店打工,非常优秀。大伟英气逼人又舍得吃苦,从配菜工干到厨师长,丽菊从收银员到大堂经理,付出了常人无法付出的辛苦。三十岁那年,他俩用全部积蓄和借款开了一家小店,主营私房菜和鸡汁面,还起了一个特别亲切的店名“小菜一碟”。大伟的拿手菜——百年老汤鱼锁住了很多客人的胃,加上丽菊丰富的管理经验和人脉,“小菜一碟”开业后出奇的火爆。他们像编制绳索般严谨地还清了最后一分钱,并在开店的第三个年头分期付款买下一个一百一十八平的单元房。
就在他们计划购买一辆哈弗小型越野车时,丽菊一个在秦皇岛发展的闺蜜找上门来,执意带她去见识一下自己的事业。丽菊去了一趟秦皇岛,立即被那种热血沸腾的赚钱方式迷住了。先是说服大伟把节余全部拿出来,后来又动用了材料款,再后来就身不由己地借了高利贷。秦皇岛半年,她收获了两件事:一次小型车祸造成的挥鞭式头疼,另外就是刷新了对闺蜜的认识——所谓闺蜜,就是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倾家荡产的人。最后,他们不得不把住了不到一年的房子卖掉,同时把“小菜一碟”转让给了一个“觊觎已久”的同行。这个同行没有趁火打劫,出了一个不菲的价格,交接期限也很宽容。
签过转让合同,他们开始退还客人寄存的酒水和发放出去的充值卡,供货商的欠款更是头等大事。他们不打算逃避,转让费根本不够支付这些欠款,剩余的他们重新打了欠条,然后认真地摁下自己的指头印。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木耳商去东北订购木耳,他在微信里回复今天一定来,还说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他们。虽然囊中空空,还是决定等到最后。他们非常留恋这里的一切,转让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再踏进“小菜一碟”。
一整天俩人都在打扫收拾饭馆,终于结束了,大伟摘下裹在头上的毛巾,俩人坐下来喝水,丽菊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她把脖子上那条货真价实的千足金项链摘下来。大伟一阵惊慌:“不,不!”他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丽菊装着没看见:“等将来有钱了,你再给我买。”接下来丽菊迅速转移了话题,谈起了那个木耳商。
木耳商是一个完全不像东北人的东北人,清瘦单薄,双眸明亮,每次来送货,过完秤拿到收条就走,他活得不声不响。即便是那一次月结,他把几张欠条都丢了也没着急。那是饭店给供货商的唯一凭证。不像那个粮油供货商,长了一副亵渎神明的模样,丢过一张欠条仿佛天塌了一样跑来找他们。这一回又是第一个跑来要账,一分钱的欠条都不让打。那次丽菊和大伟翻看存根后就把木耳商的账结了,从此后他们就成了朋友。
暮色一点点加重,整个城市街道开始变幻,准备融入黑夜之中。丽菊头又开始疼了,好像有根铁丝在脑袋里搅动一样。她把十根手指头插进头发里,使劲揪拽。她让大伟去药店买复方羊角颗粒,她决定加大剂量。大伟出门时差点跟一个人撞上,木耳商一脸倦容地站在他们面前。
木耳商端起桌子上的水就喝,水珠顺着下巴滴下来。放下水杯掏出香烟,抽出一根递向大伟,又抽出一根,捏一下海绵嘴,往嘴里送。鼻孔冒出第一批烟雾后,他开始说话了:“我刚从老家回来,今年木耳丰收了,品相好价格也不贵,我订购的数量是往年的双倍。”也许这就是他在微信里说的重要消息了。丽菊给他续上水,请他坐下来。木耳商又开了口:“我需要帮手,要是你们不嫌弃的话……”这时,木耳商抬起低垂的眼睛,面孔大大张开了,现出了一个男人的全部诚意。丽菊面对这个木讷、诚实、不善于花言巧语的东北人感到很踏实,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大伟愣在那里,点燃的火柴燃疼了他的手指。
木耳商等待着他们的答复。“小菜一碟”出现了从来没有的寂静,只有门帘被风掀动的声音。
最后,大伟和丽菊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们决定还去干老本行,他们觉得自己还年轻。那个傍晚却因木耳商的到来突然明媚起来。头突然不疼了,丽菊的手指从头发里抽了出来,她的头发很黑,像是上过漆似的。她去洗了洗手,开始张罗“小菜一碟”的最后一场酒宴。
一瓶“牛二”被木耳商拧开口,咕嘟咕嘟倒进了两只酒碗里。
(有删改)
文本二:
赵文辉以平实的文字以及沉稳的叙事,描写豫北乡镇的人物世情,表现底层劳动者的生活百态,展现小人物的善美情怀,文笔细腻传神,真实而有意蕴。生活面广阔,叙事能力强,现实中的人情世故跃然纸上。作品场景丰富,生动亲切,文风朴素,用独特的视野,地域性的语言表达和塑造人物个性。
——第九届小小说金麻雀奖颁奖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