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虚与实,既是一个哲学宇宙观问题,又是一种艺术实践的尺度。宋人范晞文在《对床夜语》中说:“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从首至尾,自然如行云流水,此其难也。”以虚为虚,就会陷入纯粹的虚无主义;以实为实,就会机械僵化,全无生气;唯有化实为虚,才能产生无穷的意味。虚实相生是中国古代诗歌创作的重要艺术手段,这种“诗笔”移植到唐传奇的写作中,首要的贡献就是创造了众多个性鲜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
唐传奇在塑造人物时,通常是截取人物的几个重要生活片段,而把另外一些内容、事件省略,留下大量空白,让读者通过想象自己去填充。化实为虚,由虚入实。如沈既济《任氏传》描写任氏,仅有“容色姝丽”四字正面叙写任氏之美,并无具体的描摹刻画,但其美貌却如在目前,原因就在于作者全从侧面烘托,从虚处着笔,写郑六一见钟情、不能自己,“见之惊悦,策其驴,忽先之,忽后之,将挑而未敢”。更为精彩的是,韦崟派遣家僮秘密察看之后两人的一段对话,先问之“容若何”,家僮答之“奇怪也!天下未尝见之矣”。简单的一问一答,任氏的绝美之姿已经跃然纸上。接着又不厌其烦地拿出其他佳丽进行对比,特别是吴王之第六女,“秾艳如神仙,中表素推第一”,但即便如此美貌,与任氏比起来,仍“非其伦也”。所有这些铺叙,没有一处正面描摹,全从虚处落笔,由虚入实,这正是诗歌意象创造中的虚实相生之法。
再比如裴铏的《昆仑奴》,虽然磨勒是小说的主人公,但是读者读完全篇,对其所知仍然甚少,他究竟从哪里来,如何具有这样超常的本领,最后又怎样生活等等,这些问题小说中都没有交代,但人物的形象却因此而具有了巨大的张力,那些空白点召唤着读者的参与,每一个读者都可以用自己的审美经验来填补这些空白,而正是阅读接受过程中审美意象的再生成,赋予了小说更深沉的审美意蕴。像《柳毅传》《莺莺传》《无双传》《虬髯客传》等作品,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都充分运用了虚实相生之法,使人物形象生动饱满,具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
(摘编自韩伟《唐传奇中的诗意笔法》)
材料二:
不仅唐传奇的“诗笔”代表着中国古代文言小说的文体特色,而且其中优秀作品还构成了现代“诗化小说”的前驱,换言之,唐传奇除了具备小说的基本特点之外,还表现出特定的艺术品质。唐传奇小说突破六朝志人、志怪小说的拘囿,尽情显示了唐人的个性风度,表现了他们浪漫的生活态度与生活情调。
艺术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思、品味和超越,生活浪漫性的直接表现就是对艺术的爱好。唐传奇所写各类人物,大都爱好诗歌,他们或者评论诗歌,或者创作诗歌,不仅如此,他们不少人还擅长书法,熟谙绘画,甚至能歌善舞。
崔莺莺之于张生(元稹《莺莺传》),霍小玉之于李益(《霍小玉传》),所爱者均为对方的诗才。《三水小》所写的步飞烟,读了赵象的“长太息曰:‘丈夫之情,心契魂交,远如近也。’”又为书曰:“发华缄而思飞,讽丽句而目断……犹望天从素恳,神假微机,一拜清光,就殒无恨。兼题短什,用寄幽怀。伏惟特赐吟讽也。”诗能使青年男女心契魂交,思飞目断,既是其浪漫情怀的体现,又是进一步推动其浪漫生活情调上升的催化剂。不仅人如此,《东阳夜怪录》《玄怪录·元无有》《灵怪集·姚康成》等篇,还写了骆驼、驴、牛、鸡、犬等动物,以及故杵、灯台、水桶、破铛、铁铫、破笛、秃帚等精怪,它们以自我为吟咏对象,赋诗品评,可谓更具浪漫气息。
诗、赋之外,唐人对绘画、书法、音乐、舞蹈的喜爱乃至痴迷,也反映了生活中的浪漫精神。《太平广记》收汉至宋初笔记小说,其中收录有关音乐类故事三卷、书类故事四卷、画类故事五卷,多数作品出自唐人之手,唐人浸沉于艺术的浪漫情调表现得极为充分。李肇《国史补》载录的《李舟著笛记》《李牟夜吹笛》就很好地反映了这种时代精神。如“牟吹笛天下第一,月夜泛江,维舟吹之,寥亮逸发,上彻云表。俄有客独立于岸,呼船请载。既至,请笛而吹,甚为精壮,山河可裂,牟平生未尝见。”类似这样善笛和听众为笛声所陶醉的描写,唐传奇还有多篇,如《甘泽谣·许云封》《逸史·李碁》《博异志·吕乡筠》等,多生动地反映了唐人对艺术的善感之心。
(摘编自《唐传奇与诗化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