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束光
李朝德
⑴我坐火车去一个叫宣威的小城参加会议,这趟火车要穿过家乡的村庄。我家离铁路并不远,一上车我就打电话告诉母亲。母亲很高兴:“大概几点钟到?”我不免遗憾:“可惜村里没有站,不然可以回家看看。”母亲说:“你忙你的,我身体好好的,不用管。”说完,电话里一阵沉默。
⑵我理解这时的沉默,我与母亲都不太善于表达感情。父亲在世时,我们都习惯这种沉默,即便一句话不说,却也温暖而坦然。但现在的沉默却让我内心紧缩,父亲过世后,母亲常说,时间过得慢,太阳总不落山,天黑后,天又总也不亮。
⑶近些年,我隔三岔五总要打个电话问问,就为听听母亲的声音。如果不是假期或者有特殊事情,我一般很少回家,母亲总是说:“我身体好好的不用挂念,打个电话就行了,那么远,跑来跑去浪费车费!”我理解母亲的本意:儿子好不容易在城里立足,她不愿意耽搁儿子的时间。在母亲眼里,总是把孩子看得重于泰山,却把自己看得轻于鸿毛。
⑷但是,车过村庄,母子相距几百米却不能相见,对我来说终究是一个大大的遗憾。于是,我打破沉默:“妈,要不火车快到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你,你去村里的铁路口等我,我在7号车厢的门口,向你招手,你就可以看见我,我也可以看见你了。”母亲很高心,竟一口答应了。
⑸想想这个提议,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意外和为难。我们都知道,那个叫小米田的路口是连接村庄与田地的一个主要路口。近些年火车多次提速,铁路沿线早在十多年前就全线封闭了。火车通过那个道口估计就是一闪而过吧,我与母亲相互能看见吗?
⑹火车一过沾益县城,我就给母亲打电话让她去道口等着。沾益县城离老家松林村不到二十公里,估计不到十分钟我就可以看见母亲。此时一明一暗,车里车外仿佛两个世界。
⑺我把脸贴在7号车门的玻璃上,努力寻找熟悉的山川轮廓。窗外模糊一片,我计算着时间与路程,却总不能看见熟悉的村庄。焦躁中,却看见放着光芒的“施家屯收费站”白色大字突然出现了。“施家屯”已是隔壁村庄,火车刚在1分钟前驶过松林村。
⑻我颓然地打电话告诉母亲:“妈,天太黑了,我还没等看见你,火车就已经到了施家屯了。”母亲也说:“刚才有趟火车经过,太快了,没有看见你,我想应该就这趟火车,知道你坐在上面,就行了。”
⑼年迈的母亲在黑夜的冷风中站着,我在明亮、温暖的车厢里坐着,本想让她看见我,我也看见她,却害得她在路边白白等待和空欢喜一场。
⑽我不甘心,对母亲说:“妈,要不明晚我返回时,在最近的曲靖站下?站上有到村里的汽车,半个小时就到家了,住一晚再回昆明,方便得很。”母亲慌忙阻止,我只好告诉母亲,那明晚还是在这个路口。到时候我会站在最后一个车厢的车门旁招手,我们一定可以看见对方。
⑾翌日返程,我早早地走到最后一节车厢的车门旁。黑夜的火车如一条光带在铁轨上漂移,伏在玻璃上,我把眼睛使劲睁大,可还是很难看清车窗外的任何景物。
⑿这时候,我又看见了“施家屯”这几个字。
⒀车内外温差大,窗户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我慌忙用手掌擦拭玻璃,用双手罩住眼眶,以遮挡车内的亮光,在微弱的光线下仔细搜寻外面的一景一物。我终于能看见车灯照出几米远模糊的路面轮廓,还看见了如萤火样的村庄里的昏黄灯光。
⒁就在一个路口,我突然看见有束电筒光在黑暗中照着火车!我刚要摇手呼喊,火车却又过了!
⒂我忙掏出电话,颤抖着告诉母亲:“妈,我看见你在路口了。”
⒃母亲在电话里说:“我也看见你了。”
⒄两句话说完,车外再没有了村庄,母亲越来越远了。
⒅我在夜色的火车中,不过是一晃而过的黑点,那个叫做小米田的道口,不过只有三四米宽,而站在道口等我的母亲,她还没有一米六高啊……
(选自《意林》2020年第1期,有删改)
火车经过家乡,“我”与母亲约定招手见面。→ ① 。→“我”不甘心,与母亲约定返程再次见面。→ 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