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跳舞的头发
杨立英
①你的头发会跳舞吗？反正我的会。
②打记事起，我就有一头会跳舞的头发，它们摆出不同的姿势，或弯或曲，飞扬跋扈，像不守规矩的舞者，把我折腾得与众不同，如同异类。母亲总是没好气地数落：“你个疯丫头，就不会扎一扎，不知个丑俊！”我翻个白眼，小声埋怨：“还不是随你。”
③母亲亦有一头同样的头发，她的这一特色毫无保留地遗传给了我，让我无数次心生抱怨。母亲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一刻不得闲，致使她的头顶，常年盘踞着“鸡窝”。我非常羡慕小伟娘，穿着干净的衣褂，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人前一站，连她身边矮小的小伟都跟着神气起来。当然，最主要的还因为小伟爹是生产队长，殷实的日子让小伟娘有种天生的优越感。在小伟娘面前，母亲那头“鸡窝”，让我顿觉矮了三分。
④有一次，母亲到学校找我，她的头发在微风里跳着杂乱无章的舞蹈，最可笑的是上面还粘着一片树叶。当母亲伸出锯齿样的手来理顺我飞起的头发时，却被她手上的裂口刮得更乱了。“英子娘的鸡窝头快孵出小鸡啦！”同学们的取笑声，羞得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⑤回家后我没好气地埋怨母亲去学校也不梳梳头，像个疯子一样！忙碌的母亲头也不抬，不以为然地回应：“娘给你丢人了吧？头发乱了怕啥，心不乱就成，咱就能把日子理顺好。”
⑥急性子的母亲很少有温情的话语，发起火来也如她的头发，张牙舞爪。有一次我偷吃了爷爷用来压咳嗽的苹果，母亲立即头发直竖，反手就给我一巴掌！可是紧接着，她又像漏了气的皮球，头发无力地塌软下来，贴在额头，一边抹着泪一边搂紧我。母亲再怎么凶我们，却容不得别人欺负。大伯家有五个孩子，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尤以堂姐为甚，下手不分轻重。有次在我头上砸出个大包，母亲单枪匹马闯进大伯家，激烈争吵的场景母亲没和我们说起，但我能想象出母亲战斗力爆表的头发，舞动的定是节奏感强劲的摇滚。回家后，母亲挠了挠更加蓬乱的头发，该吃吃该喝喝，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此，大伯家的堂兄堂姐们再也没敢欺负过我。
⑦父亲在县城上班，家里家外就都由母亲一个人打理，不服输的母亲，干起活来丝毫不输男人。她的头发，有时舞动的是激情高亢的摇滚，有时是节奏轻快的恰恰，有时又是平静舒缓的抒情曲……一家人在母亲情绪的音符里，起起落落，感受她的倔强和坚韧。
⑧父亲缘何会看上母亲？这是藏在我心底许久的疑问。父亲教师出身，举手投足透着儒雅，而粗线条的母亲大字不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是父亲还有些怕母亲，小心翼翼地瞅着母亲的情绪行事，不时叮嘱我们几句：“你娘不容易，在家拉扯你们姐弟四个，还得照顾瞎眼的爷爷，我们都得听她的。”
⑨那时，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头飘逸顺滑的头发。这一梦想，在大姐那里成了现实。她乌黑飘逸的长发，无论披着还是马尾，都很女孩。风一吹，一副神仙姐姐的样子。她撩发的样子沉静而美好，撩着撩着，村里最帅的仔就成了我的姐夫。长大后，在暗恋的男孩面前，我也模仿姐的神情，歪起头撩一下头发，却把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撩得更乱了。为此，我恨透了我的头发。用发卡捆绑，涂上刺鼻的药水拉直，用以恶治恶的心态，把它烫染成更乱的鸡窝。终究治标不治本，新生的发丝，依旧有种不改初心的倔强。母亲安慰说：“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争不来。”后来，直到遇到我家先生，一个温情踏实的男人，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深情地说：“真好看。卷卷的，像个洋娃娃。”自此，我终于释然，不再和头发较劲。
⑩随着日子的富足，母亲也老了，变得越来越温和。稀疏的头发，温顺地趴在头皮上，贫瘠，干枯。即便如此，微风吹来，它们依旧充满活力地舞着。这像极了母亲，从不向困境低头，倔强地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或怒或喜或悲，把贫穷的日子理顺得热气腾腾。
⑪母亲的头发，是我生命里一道独特的风景，它让我烦忧，也给我力量。在遭遇泥潭时，我一遍遍告诫自己，头发乱了，不用怕，只要心不乱，就能把日子理顺好。因为，我头上长满了和母亲一样的，会跳舞的头发。
（选自《风物大观》微信公众号2023年7月6日，有删改）
①“我”头发杂乱，母亲数落“我”；
②“我”埋怨母亲头发乱丢人，母亲A ；
③B ，母亲打“我”又心疼“我”；
④C ，母亲为“我”出头；
⑤“我”折腾自己的头发，母亲D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