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社会不仅仅意味着财富和服务的丰富,更重要的还意味着一切都是服务,被用来消费的东西绝不是作为单纯的产品,而是作为个性服务,作为额外赠品被提供的。从“吉尼斯对你很好”到空姐的微笑及有些自动售货机的道谢声,我们每个人都被一种美妙的热心服务包围着,被奉献和善意的组合包围着。即使小到一块香皂,那也是一群专家为使您皮肤光滑而进行了几个月的研究思索后的成果。
今天没有任何东西是单纯地被消费的,即被购买、被拥有,而后就这样被耗尽。要特别指出的是它们是为“您”服务的,如果没有个性化的“您”这一直接宾语,没有这套完整的个性供给的意识形态,那么消费只会是消费而已。正是这种额外赠品、这种个性效忠的热情为它赋予了完整的意义,而不是单纯的满足。当代消费者们沐浴在关切的阳光中。
这种额外赠品和关切的机制,在当代社会的经济和政治制度中,都有其官方支持,即所有的社会再分配制度(社会保障、退休金保管、多种津贴、补助、保险、证券交易),就像F·佩鲁所说:“当局发放社会津贴,目的不在于酬劳生产服务,而是满足需求,来纠正权力的过分垄断。”我们不去讨论这种再分配的真实效率及其经济机理,我们感兴趣的是它造成的那种集体心理机制。由于其财产的提取和拨付,已建立的社会秩序提供了一种宽厚慷慨的心理利益,表现出乐于助人的愿望。指称这些制度的完全是一套母性的、充满保护色彩的词汇;社会保障、保险、
保护儿童、保护老人、失业津贴。领薪者非常高兴能收到以赠予或“无偿供给”形式出现的、他以前被剥夺的财富中的一部分。简要地说,这便是J.M.克拉克所指的“伪市场社会”。除了经济和政治制度以外,令我们更感兴趣的是社会关系中一种完全不同的系统,一种更加非官方、非制度化的系统。那就是一整套“个性化”交流网络侵入了消费的日常性。因为它意味的确实是消费——对人际关系、对团结、相互性、热情以及对以服务形式标准化了的社会参与的消费——这是一种对关切、真诚和热情的持续性消费。这种符号化的关系对于身处一个社会距离和社会关系紧张已成为客观规律的体系中的个体来说,比起生理上的进食来,更是他维持生活所需要的。
自发的、相互的、象征的人际关系的丧失是西方社会的基本事实。正是在此基础上,人们参加了使人际关系重新回归到社会循环轨道上去的系统过程,并参加了对这种符号化关系、人际热情的消费。迎宾小姐、社会福利员、公共关系工程师、广告女郎,这些职员都把额外赠品、把通过制度化微笑来为社会关系上点润滑油当作现世使命。到处都可以看到广告在摹拟那些近似的、亲密的、个人的交流方式。它试图用家庭主妇们面对面交谈的口气对家庭主妇讲话,试图用老板或同事的口吻对干部或秘书讲话,试图像朋友,或内心声音一样,以一种反省的方式对我们每个人讲话。它就这样通过一种真实模拟过程,在没有亲近的地方,在人们之间或者人们与产品之间,轻松便捷地营造出了亲近的氛围,而这是属于广告中被消费的东西(可能是首先被消费的)。如果要请公认的社会心理学家来使黑暗的人际关系重新回到团结、交流的轨道上来就需要支付很昂贵的费用。
整个服务行业都是如此:商人、银行职员、商店售货员、商务代表、咨询服务、促销服务,所有这些调节、销售和推销人际关系的职业,以及社会学家、采访记者、经纪人和推销员,这些人的职业规律要求他们与他人“接触”“参与”,对他人的“心理感兴趣”——在所有这些职业和角色当中,相互、“热情”的内涵都被包括在规划程序及职能实施里了。
这一巨大关切机制的存在是一种全面的矛盾。它不能掩盖的不仅是商品社会铁的规律、社会关系的客观真相——竞争,随着城郊和工业集中而增长的社会距离感,更是日常性及最私人的关系之中交换价值抽象化的普遍趋势。这一机制,不管其表象如何,本身就是一种生产机制,它生产交流、服务的人际关系,它生产社交性。然而,作为生产机制,它只能和物质财富生产方式服从同样的规律,它只能在其运转中再生产出它原想要超越的社会关系。它的目的是生产关系,却必定要同时生产和再生产出距离感、交流障碍、昏暗和严峻。
(摘编自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