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
汪曾祺
我的家乡是一个水乡,我是在水边长大的,耳目之所接,无非是水。
我的家乡高邮在京杭大运河的下面,我小时候常常到运河堤上去玩。这段河堤有石级,因此地名“御码头”,康熙或乾隆曾在此泊舟登岸。
我们看船,运河里有大船,上水的大船多撑篙。弄船的船工,使劲把篙子梢头顶在肩窝处,在船侧窄窄的舷板上,从船头一步一步走向船尾,然后拖着篙子走回船头,“歘(chuā)”的一声把篙子投进水里,扎到河底,又顶着篙子,一步一步走向船尾,如是往复不停。大船上用的船篙甚长而极粗,篙头如饭碗大,有锋利的铁尖。使篙的通常是两个人,船左右舷各一人;有时只一个人,在一边。这条船的水程,实际上是他们用脚一步步走出来的。这种船多是重载,船帮吃水甚低,几乎要漫到船上来。这些撑篙男人都极精壮,浑身作古铜色,他们是不说话的,大都眉棱很高,眉毛很重,因为长年注视着流动的水,故目光清明坚定。
看打鱼,在运河里打鱼的多用鱼鹰。一般都是两条船,一船八只鱼鹰。有时也会有三条、四条,排成阵势,鱼鹰栖在木架上,精神抖擞,如同临战状态。打鱼人把篱子一挥,这些鱼鹰就劈劈啪啪,纷纷跃进水里,只见它们一个猛子扎下去,眨眼工夫,有的就叼了一条鳜鱼上来,鱼鹰似乎专逮鳜鱼。打鱼人解开鱼鹰脖子上的金属的箍(鱼鹰脖子上都有一道箍,否则它就会把逮到的鱼吞下去),把鳜鱼扔进船里,奖给它一条小鱼,它就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地转身又跳进水里去了。有时两只鱼鹰合力抬起条大鳜鱼上来,鳜鱼还在挣蹦,打鱼人已经一手捞住了,这条鳜鱼够四斤,这真是一个热闹场面。看打鱼的、看鱼鹰的都很兴奋激动,倒是打鱼人显得十分冷静,不动声色。
我们有时到西堤去玩,坐小船,两篙子就到了,西堤外就是高邮湖,我们那里的人都叫它西湖。湖很大,一眼望不到边,湖通常是平静的透明的。这样一片大水,浩浩淼淼,湖上常常没有一只船,让人觉得有些荒凉,有些寂寞,有些神秘。
黄昏了,湖上的蓝天渐渐变成浅黄、橘黄,又渐渐成紫色,很深很浓的紫色。这种紫色使人深深感动,我永远忘不了这样的紫色的长天。
——(节选自《汪曾祺散文》,有删改)
①形容完全出于自愿、没有一点勉强。
②形容水面广阔。
①看到“这样的紫色的长天”美景的亢奋之情。
②黄昏静坐,看湖上天空颜色变幻的悠然之情。
③深深地陶醉于家乡黄昏时紫色长天的美景。
④饱含着作者对家乡特有风情的欣赏与怀念。
运河堤上看撑篙——————黄昏看西湖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