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布包
伍延秀
在偏僻的山城的旁边,有一间破烂的房子,歪斜的站在泥泞和荒草中间。房子的前半部快塌了,用几根树干撑着。在离房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路,穿过草丛伸入山中去。这里不是引人注意的地方,但偶尔路过这里的人,总禁不住说道:
“这是谁家的房子呀?为什么这样凄凉?”
十三岁的时候,我流浪到这里来,因为没有钱,天又下着雨,黑夜中我爬出了城,找到了这间黑黝黝的房子。起初,我以为这是绝了香火的人家,我大胆的把门推开,想走进去。当我的右脚,刚跨过腐蚀的门槛,一个老妇人惊愕地叫了起来:“呶呀?”
这使我感到又高兴又惊奇,赶快用使话轻轻地说:
“伯妈!是我,落难人。想在你这里住一夜,可以吗?伯妈!我没有钱。”我说着,慢慢地摸进去。“好娃娃!你来吧!”她说,将我抱住,坐在炉边的木桩上。
我走了一天,没有吃饭,衣服也汗湿透了,很疲倦,就躺在她的怀中。她因为我是僮族,很高兴问了我许多事情,也说了她自己的身世。我才知道,这是一个姓唐的,六十多岁的寡妇。她丈夫在的时候,靠卖柴草过活。生了个孩子,叫刚宁。刚宁刚刚四岁,她丈夫就患疟疾死了。她就在给人缝针线、卖柴草的饥饿日子里,把孩子养大。她满想靠着孩子度过晚年:但是孩子刚刚十八岁,就被县上抓去,用来堵击当时北上抗日的红军。这样,就永远地埋葬了她的希望。为了不使他们受红军的影响,她也被强迫地集中在这一个偏僻的山谷里。
从此以后,她就常常关着门,流着泪,动也不动、悄悄地坐到深夜。有时候,她也常常站在窗前,好像盼望着什么似的,从破烂的窗框中,眺望着荒芜的旷野……后来,我朦胧的睡着了,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突然,我觉得她离开了我,便惊醒了。朦胧中,我看见她自己正从火炉中,扒出一颗火,吹燃着松香;房子亮了起来。一对哭红了的眼睛,黄瘦的、皱纹满面的脸,和那披在肩膀上的灰白的长头发,使我很自然地感觉到,这是一个遭受苦难折磨的不幸的老人。她慢慢地,从玄色的破烂衣服中,掏出一个小红布包来,正要把它打开,突然发现我已经醒来,正好奇地看着她,又急忙把小包包收起来,只是看着我微笑着。
一种孩子的好奇心,使我走过去抱着她说:
“伯妈!给我看看是什么!我不要你的。”
她甩脱我的手,哄着我说:
“小娃娃看不得,看了会瞎眼哩!”
“不,你哄我,你哄我。”我顿着脚向她要,几乎爬到她的身上。而她很快把拿着小包包的那只手,高高地举起来。后来,我和她讲好:不弄坏,不要她的,不告诉旁人,才给我了。
我接过小红布包包,一层一层地解开。当我快要解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她突然走到门口,用身将门板堵住,嘴唇微微地颤动着。显然的,她怕我拿走这个东西。
“慢点呀!慢点呀!狗崽儿,不要弄坏啦!”她见我解得很快,就喊起来。
我性急,很快地把七八层布包解完了,最后现出一个鲜红的纸包,看见了一张很平整的红军用的一元钞票,钞票的后面;摺放着一张红纸条。纸条上面,横写着歪歪斜斜的汉字:
亲爱的苗、瑶、僮、侗的同胞:
你们不知道我们是怎样的人吧?让我告诉你们,我们是工人、农民自己的武装。是你们民族的真正的兄弟。为了你们,也为了我们自己,我们必须联合起来!打倒日本鬼子!打倒压迫我们的敌人……现在,我们北上抗日去,昨天在你们这里住,用了你们柴草二十斤。谢谢你们!此致亲爱的敬礼!
中国红×方面军士兵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
我刚刚看完这字条,她又忙着从我的手中抢过去。向我说:
“懂了吧?我的好娃娃,你讲一讲!”
于是,我把钞票和我所知道的红军的情形告诉她。她听了后,紧紧地抱着我,兴奋地说:
“要没有他们,我这小窝窝,早就倒下啦。”说完,她拿着灯,拉我到窗前,指着窗外的撑着房子的几根大树干说,“是红军给我撑的呀!我的好娃娃,告诉我吧,他们在哪里?”
“在——北——方!”我想了一会,快乐地伸出一个小指头,指着北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但是,她还是很不满足,又张着没有牙齿的嘴巴问: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没有办法回答她。等了一会,我钻进她的怀里说:
“伯妈!刚……刚宁哥哥,跟他们去就好罗!”
她沉默了一会,突然眼睛里充满了泪……
夜深了。狂风扫着窗外的旷野、发出呼呼的啸声。一只老鹰、在古老的枫树上、拍着翅膀“呦呦”的嘶叫着、好像在渴望着黎明的到来。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