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 手
刘建超
爷爷悄悄地回到村里时,已经是半夜了。
鬼子封锁了村子,不许村民外出,怕给山里的游击队送衣送粮。
几个给游击队送粮的村民,被鬼子抓住,被吊死在村口的两棵大槐树下。
村子里阴森森的,死一般寂静,连狗都不敢叫了。
爷爷端着一碗凉水,大口嚼着莱糠窝窝说,根据上级指示,组建了豫西抗日游击支队,我要做一面旗子,以后集中力量打击小日本鬼子。
奶奶看看家徒四壁的屋子说,哪有可以做旗子的布料啊。
爷爷挠着头,环顾了一下,指着炕上的被子说,被面,妮子,就用这个被面做旗子吧,图样我都带来了。
奶奶赶紧把被子抱在怀里,摇摇头。这红色的丝绸被面,是奶奶的嫁妆。是奶奶的姑父千辛万苦从杭州讨回来的,路上曾遇到土匪,还差点儿搭上性命,家里也就剩下这一条被子了。
爷爷搂着奶奶的肩膀,说,妮子,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保证,等打走了日本鬼子,我给你买十条比这还好看的被面,十条,妮子,你信不信?
奶奶看着爷爷坚毅的眼神和自信的神态,相信了。
那晚,爷爷用被子把窗户遮挡住,奶奶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着旗子。爷爷兴奋地给奶奶规划着赶走小日本鬼子以后的幸福生活,奶奶就在爷爷规划的美好蓝图中,做好了这面旗子。
天已擦亮,鬼子和白狗子随时都可能来搜查。爷爷身轻如燕,爬上了院子里的槐树,把做好的旗子藏在了树上的喜鹊窝里。
等到傍晚,爷爷怀里揣着旗子,悄悄地从后山走了。可还是被鬼子的暗哨发现了。十几个鬼子、白狗子开枪扫射,穷追不舍。
爷爷身上多处负伤,跑到老鹰嘴,已无路可走,下面就是万丈悬崖。面对步步逼近的敌人,爷爷咬着牙毫不犹豫纵身跳下山崖。
等爷爷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是浓密的树枝挂住了他。
月亮很圆很亮,山风很野很凉。伤痕遍体的爷爷,艰难地挪动着,走不动就爬,终于把浸渍着鲜血的旗子送到了游击队。
爷爷成为游击队中的一名旗手。
辽沈战役,爷爷所在部队的任务是攻城。团长问爷爷,准备好了吗?
爷爷说,报告团长,准备好了,冲锋号一响,我保证把红旗插上城头,人在,旗在!信号弹升起,冲锋号吹响。尖刀队、突击队、爆破组、云梯组战士们鱼跃而出,冲锋向前,呐喊声、枪炮声响成一片,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城墙上的敌军居高临下,密集的火力封锁了战士们前进的道路。爆破组把城墙炸开了豁口,云梯组架上了梯子,冲锋号再次响起。
爷爷握着旗杆冲上了城头,侧面的暗堡里射来子弹,前面的几名战士倒下了。爷爷也手臂负伤,他转身把红旗贴在城墙上,用胸膛紧紧压住旗杆,高喊着,冲啊!后面的几名战士都扑在爷爷的身上,护住了红旗。
那场战役,爷爷的部队被授予“英雄团”的称号。爷爷是在抗美援朝的上甘岭战役中牺牲的。
爷爷奔赴朝鲜战场时已经是营长,那时奶奶已经怀了身孕。爷爷对奶奶说,不管生男孩还是女孩,都叫他抗美!
爷爷和战友们打光了子弹,拼弯了刺刀,砸光了石头,硬是没有让美国鬼子爬上山头。爷爷留给奶奶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妮子,我还欠你十条被面。父亲是在南疆的战场上,接过了“英雄团”的旗子。
老山的总攻即将开始,父亲带领的突击队却遇到了敌军布下的地雷阵。排雷,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父亲说,我们用双脚蹚也要为大部队蹚出一条通道。共产党员站出来!突击队全体人员都站了出来。
如同接力一般,战士们呐喊着祖国万岁、爸爸妈妈再见,举着军旗冲向雷区。前面的战士倒下,后面的战士接过军旗继续向前冲击。
父亲被炸飞了一条腿,失去了双眼,被炸成筛子般的“英雄团”旗子依然牢牢地攥在父亲血迹斑斑的手中。
今天,我站在受阅部队的方阵中。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70周年的大阅兵,我是一名光荣的军旗手。
爷爷,父亲,我们走来了,你们听到我们铿锵有力、排山倒海般的脚步声了吗?蓝天下,我手中的军旗格外鲜红!
(选自《北方文学》2021年第7一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