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类别来划分人格一直很受欢迎。比如,社交媒体常见的各式各样的心理测验——旨在告诉你世界上的人可以分成多少种类型,你是其中哪一型;又比如谈到一个人的性格,第一时间跳进人们脑海中的词恐怕就是“内向”或“外向”,这几乎成了区分人格的第一特性。
这大概是人的类别化认知加工天性在作祟。世界纷繁复杂而认知资源有限,故而大脑对有序的需求很高,倾向于以一种化繁为简的思维方式对万事万物进行分门别类。然而一旦知觉对象从物变成人,这一过程就过于简单粗糙了。事实上,任何一个类别内部均存在着显著的个体差异,这种个体差异甚至可能大于类别之间的差异。简单的类别化将无益于捕捉人与人之间的细微差别,也无疑将消减人们对于精细人性的感受力。
同时,在将彼此进行性格分类的过程中人们感觉自己能够获得某种社会认同,并且还可以基于分类区隔出“我们”和“他们”,如果这个“我们”还在某些方面优于“他们”那就更好了。例如,现代社会中似乎存在着一种“外向崇拜”。人们总是觉得所谓“好”的性格就应该是“阳光活泼、爱交朋友的”,于是那些“沉默安静、喜好独处的”人就会被冠以“不合群”之名,甚至受到排斥,他们中的部分人在这样的社会压力下,会经常苦恼自己是不是性格不好并想要变得外向一些。
这便是用类别来知觉人性的最有害的风险之一——“自我标签化”。当我们将自己.归到某一类别之中并对此深信不疑时,这个本来期待有助于自我了解和探索的框架就可能变成自我设限的牢笼。一个人去探索自己是怎样的人,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寻求自我成长,但是如果稳稳贴上了某个标签,更重要的事情就变成了不断去验证这个标签的正确性,这显然不利于成长,甚至反过来可能令自我僵化。
人如此多样,几个或者十几个类别绝不可能涵盖殆尽;而且人与人的差异是程度上的而非本质上的,人们之间的相似性远大于差异性,即便存在差异也没有那么壁垒分明。因此,现代人格心理学家并不赞同将人的性格分成几类且各类之间彼此独立的说法。但这并不代表人格不可以通过一些基本且有限的元素来描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心理学家们孜孜不倦地想要找到完美的人格“显示器”,却一次次无功而返,直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个名为“大五人格”的人格特质模型为此前纷乱的局面带来了一些秩序。大五人格模型主张存在“外向性、神经质、宜人性、尽责性和开放性”这五个基本的人格特质,相比把人分成有限的几类,通过“特质”来描摹人格要精细很多。
不同的人格类型像一个个非此即彼的抽屉,全无交集;而人格特质是由两个对立端点组成的连续体,个体之间的差异即体现在程度上。换言之,特质是连续而非离散的,所有人在特质连续体上呈正态分布,极端的人均为少数,绝大多数人处于连续体中间的某一点上,这样就能体现出个体间的细微差别。每个人均具有一些核心基本的人格特质,但具有的程度和将它们组合起来的方式有所不同,个体差异由此产生。就像一个包含多种颜色的调色盘,每个人都同时在用这些颜色画画,只不过所用的深浅浓淡不一,最后得到自己独一无二的画作。换言之,特质的整体架构并不因人而异,因人而异的是每个人在各个特质上的水平。而且特质之间还可能像化学元素一样发生相互作用,某些特定程度及特定特质的组合将呈现出独特的心理与行为风格,这就令有限的人格特质得以描摹出千百万个形色不一的人。
比如,在“大五人格”模型中,内向和外向不再被当作截然相反的类型,它们是一个特质即“外向性”的两端,极端外向和极端内向构成了一个连续体,每个人均处于连续体的某一点上,完全可以有人表现得既外向又内向,也就是中等的“外向性”。在外向性上典型的高分者喜好热闹、热爱社交,喜欢成为目光的焦点,因而对此充满渴望;而在外向性上得分较低的人则偏好独处,他们倒不会刻意回避社交,只是不像高外向者那样对社交活动:如此热衷,社交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种必要的生存技能,可以参与但没那么爱,如果可以选,他们更愿意做一些允许独自完成的活动。
但这并不意味着偏于内向的人“社恐”。典型的内向者完全可以拥有良好的社交技能,他们只是不太想社交而已,而“社交恐惧症”患者则可能在社交技能上有所欠缺并对社交这件事情感到不必要的过度焦虑。此外,不热衷社交并不会导致内向的人没朋友,其他人愿不愿意跟他们做朋友不完全取决于他们外向性的高低,而更多与“大五人格”模型中的另一个特质“宜人性”有关。偏内向的人如果他们的宜人性高,即便社交性不强也一样可以交到好朋友。
不同特质或者同一特质的不同程度的表现本来就是各擅胜场、各有千秋的,“大五人格”这一模型从大量实证研究中脱颖而出,被证实可以解释观察到的大部分人格差异,进而一举成为当下最为活跃的人格研究主题之一,并被认为是目前对于个体基本特质最全面、最可靠和最有效的描述。
(摘编自王芳《我们何以不同》,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