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淑珍坐在炕边,像叙家常一样,追忆着往事。话里并没有多么崇高的理想,也没有多么宏伟的计划,更没有什么壮烈的举动。一切都顺乎自然,村里的娃娃没人管,自己就当看娃的;办起学校无教室,野惯了的孩子,撕了窗户,扯了炕席。地下,雨天、雪天两脚泥;冬天,还要出去打柴搂草烧炕。同一盘炕上四个年级,有的上算术,有的上语文,有的爱打爱闹,有的胆小不敢说话。她都靠自己无私的心,靠慈母式的情,把这批野孩子带大一茬又一茬。从一九六二年开始办学,到现在已经二十五年了。只在那花烛洞房中的土炕上,就送走了十二茬学生。到一九七四年他们两口子盖了五间窑,又专门给学生留了两间。学生娃多了,一间窑已经放不下。直到一九八三年,村里富了,才专为学校盖了三孔窑。全村三十五岁以下的无不是她的学生。她教的第一批学生,他们的孩子又在她的炕头上毕业升到了初中。
土炕,我下意识地摸摸身下这盘热烘烘的土炕。这就是憨厚的北方农民一个生存的基本支撑点,在这盘土炕上,人们睡觉、吃饭、纺线、织布;雨雪天男人们就坐在这里编篮、织席,晚间又常挤到谁家炕头上拉家常。这九尺炕头便是他们的生活舞台 , 世世代代他们就这样繁衍、生存、进步 , 而贾淑珍又在舞台上加进新的内容——教育 , 人呱呱落地 , 来到这炕上,不该光吃、睡和为生存而干活,还应该有文化、有精神文明。这个普通的女教师,给炕赋予了新的含义。
(选自梁衡《热炕》,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