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核(节选)
萧乾
动身访美之前,一位旧时同窗写来一封航空信,再三托付我为她带几颗生枣核。东西倒不占分量,可是用途却很蹊跷。
她把我安顿在二楼临湖的一个房间后,就领我去踏访她的后花园。地方不大,布置得却精致匀称。我们在靠篱笆的一张白色长凳上坐下,她劈头就问我“觉不觉得这花园有点家乡的味道?”经她指点,我留意到台阶两旁是她手栽的两株垂杨柳,草坪中央有个睡莲池。她感慨良深地对我说:“栽垂柳的时候,我那个小子才5岁。如今在一条核潜艇上当总机械长了。姑娘在哈佛教书。家庭和事业都如意,各种新式设备也都有了。可是我心上总像是缺点什么。也许是没出息,怎么年纪越大,思乡越切。我现在可充分体会出游子的心境了。我想厂甸,想隆福寺。这里一过节,我就想旧历年。近来,我老是想总布胡同院里那棵枣树。所以才托你带几颗种子,试种一下。”
接着,她又指着花园一角堆起的一座假山石说:“你相信吗?那是我开车到几十千米以外,一块块亲手挑选,论千克买下,然后用汽车拉回来的。那是我们家的‘北海’。”
说到这里,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沿着用卵石铺成的小径,穿过草坪,走到“北海”跟前。真是个细心人呢,她在上面还嵌了一所泥制的小凉亭,一座红庙,顶上还有尊白塔。朋友解释说,都是从旧金山唐人街买来的。
她告诉我,时常在月夜,她同老伴儿并肩坐在这长凳上,追忆起当年在北海泛舟的日子。睡莲的清香迎风扑来,眼前仿佛就闪出一片荷塘佳色。
改了国籍,不等于就改了民族感情,而且没有一个民族像我们这么依恋故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