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踩着云朵而来
丁立梅
父亲说,你妈现在不中用了,在家门口都迷路。母亲小声争辩,是夜里黑,看不见嘛。
母亲去亲戚家做客,当夜搭了顺路车回来,车子停在离家半里路的河对岸,过了新修的桥,就到家了。可她却找不着回家的路,稀里糊涂踏上了相反的路,越走离家越远,幸好遇到晚归的村里人,把她送回家。
母亲老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她再也没有从前的利索和能干了。我看着母亲,百感交集,想起了多年前与她相关的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它是奇迹。
那年,我在外地上大学,第一次离家上百里,想家想得厉害,便写了一封家书。字里行间满是孤寂,如跋涉在沙漠里的人。母亲不识字,让父亲念给她听,她竟一刻也坐不住了,决定坐车去学校看我。
母亲是从未出过远门的,大半辈子只圈在她那一亩三分地里。可她决心已下,任谁也阻拦不了。她去地里拔了我爱吃的萝卜,烙了我爱吃的糯米饼,用雪菜烧了小鱼……临了,母亲又去和邻居大婶借了做客的衣——一件鲜艳的碎花绿外套。母亲考虑得周到,她不想让在大学里念书的女儿丢脸。
左挎右掮的,母亲上路了。那时去我的学校,需要在中途转两次车。到了终点站还要走十来里路。我入学报到时,是父亲一路陪着的。上车下车,穿街过巷,直转得我头晕,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记不住路。
然而我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却准确无误地摸到我的学校。我清楚地记得,那是秋末的一天,黄昏降临了。风起,校园里的梧桐树,飘下片片金黄的叶。最后一批菊们,在秋风里,掏出最后一把热情,黄的脸蛋红的脸蛋,笑得满是皱褶。我在教室里看完书,正要收拾东西回宿舍,一扭头,竟看见母亲站在窗外,冲着我笑。我以为是眼花了,揉了揉眼,千真万确是母亲啊!她穿着鲜艳的碎花绿外套,头上扎着的方格子三角巾,被风撩起。黄昏的余辉,在母亲身上镀一层橘粉,她像是踩着云朵而来。
那日,我们的宿舍,过节一般。女生们个个都有口福了,她们咬着母亲带来的大萝卜,吃着小鱼,还有糯米饼,不住地说,阿姨,好吃,太好吃了。而母亲,不大听得懂她们说的话,只是那么拘谨地坐着,拘谨地笑着。那会儿,一定有风吹过一片庄稼地,母亲淳朴安然得犹如一棵庄稼。
一路之上,母亲是如何上车下车,又是如何七弯八拐到达我们学校的。后来,她又是如何在诺大的校园里,在那么多的教室中,一眼找到了我的,这成了一个谜。
我曾问过母亲,她始终笑,不答。现在我想,这些问题根本无需答案,因为她是母亲,所以她的爱能踩着云朵而来。
风起,校园里的梧桐树,飘下片片金黄的叶。最后一批菊们,在秋风里,掏出最后一把热情,黄的脸蛋红的脸蛋,笑得满是皱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