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那道坡
宋向阳
秋生的家在柳河村最北头的山根下,绕过一道胳膊肘子弯儿的土坡,才能过去。
秋生开着新买的轿车回家,道窄,只好停在十米外的巷口。他怕车子被刮蹭,一个劲朝那边望。你对车倒挺上心啊。父亲徐老套在饭桌上叨咕着,还用稀奇古怪的目光扫他。秋生低声地解释道:我三年的工资都花在车上了,那道坡忒堵。
秋生两口子一走就是两个多月,隔三差五往回打个电话。一次,隔壁的小东把一包羊肉送到了他家。小东说:叔啊,看看你儿子多孝顺啊。徐老套的脸上像结了霜,瞅都不瞅一眼。
小东走后,媳妇问老套:你绷着脸给谁看呢?不识抬举。
徐老套愤愤地说:他徐秋生是在救济困难户吗?连个面都不照,好大的架子啊。媳妇叹了口气,说:谁让你找个猫不拉屎的地方盖房,拐弯抹角连个车都不得放。徐老套大步来到院外,望着那道十多米长、五米多高的土坡,使劲哼了一声。他蹲在那儿,点着一根旱烟,猛地吸了几口,脸蛋憋得像下蛋的母鸡。
徐老套去集上买了几把镐锹,还叫人焊了一个铁斗子的推车。除了下地,他把很多时间都用在了修路上。
日头还没升起,徐老套就站在了土坡下,挥着大镐刨。土质很硬,他一镐下去,便击出一颗颗金星来。徐老套拿出了年轻时开大山的劲头,抡圆膀子干着。汗水很快浸透衣服,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媳妇看着心疼,帮他往车子里装土。
徐老套一把夺过铁锹说:去,这事儿不用你管。
媳妇说:你悠着点,别累坏了。
徐老套嘴里应着,却不歇手。媳妇给他沏了一壶浓茶,端了出来。徐老套嗓眼里发干,放下家什坐在了凳子上。他喝着茶,眼前浮现出儿子小时候在土坡前和他捉迷藏的影子,心里不禁七上八下。
胳膊肘弯儿的土坡一天天变小着,徐老套手上的老茧一天天变厚着。累的时候,他都会朝远处望一会儿。他想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却一次次失望。媳妇劝他找几个帮工,他却说啥也不答应。
这天,徐老套正在门口忙着。村书记大成走了过来,喊道:老套哥,你儿子给你捎钱来了。徐老套没有抬头,仍然在干活。大成说:都啥年头了,你还想当愚公啊。徐老套这才停手,冲他干笑一下。大成把钱递了过来,说:上午我在城里遇到秋生,他让我给你们。徐老套一把拨开大成的胳膊,说:这钱我不要,你退给他吧。
亲儿子的钱,不要白不要。大成说。
徐老套哼了一声,说:徐秋生凭啥不自己回来?他不认识柳河村的路吗?
大成说:可能,他有点忙吧?
徐老套说:一个小科长比县长还忙吗?
媳妇见他九头牛拉不回来的样子,便从大成手里接过了钱。徐老套瞪了她一眼,说:这钱你自己花吧,我一分不沾。媳妇用手点了点他,回屋里给大成去找烟卷。
我让你堵!我让你堵!徐老套举起大镐,用力地朝土坡刨了下去
三个月后,秋生两口子还没有回来。一天,他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母亲在那头颤巍巍地说:儿啊,你快回来,你爹病得可不轻啊。没等秋生说话,母亲就嗖地放下电话,任凭秋生怎么回拨,都没人接。秋生吓出一身冷汗,带着媳妇急急忙忙撵了回来。他的眼里冒着火,把车开到家门口没等停稳,就跑进屋去。可是,父亲却满面红光地坐在炕头,没有一丝病意。他疑惑地瞅着母亲说:妈
徐老套笑眯眯地说:儿子,你的车放哪儿了?
秋生眨巴眨巴眼睛,说:就放门口了。
徐老套拽住儿子的手说:那道坡还有吗?
秋生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泪水在眼里打起了转转。
①他蹲在那儿,点着一根旱烟,猛地吸了几口,脸蛋愁得像下蛋的母鸡。
②土质很硬,他一镐下去,便击出一颗颗金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