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花:最美的花
林少华
①我最喜欢的花是什么呢?说出来你有可能不信:牵牛花。我尤其喜欢晚秋山坡上野生的牵牛花和故乡木篱笆上的牵牛花。
②时下正是晚秋。十一月都过去了三分之一。十多天前还满树葱茏神气活现的刺槐,现已形销骨立只剩几枚叶片了,犹如举着降旗的残兵败将。就连一味疯长的野草也已乖乖缩回自己固有的领地,蔫了,黄了,枯萎了。惟独牵牛花不同。深紫的,浅蓝的,粉红的,条纹的,仍开得生机蓬勃顾盼生辉。有的“唰”一下子在荒草地绽开无数多情的笑靥,有的“忽”一下子蹿上枯枝擎起高傲的喇叭,有的在路旁沙地上绣出斑斓的图案。后来,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山坡中间由石块和青砖砌成的半堵残墙上面。墙上的爬山虎没了叶片,只剩几条细蔓紧紧攀附不动,如老人手背上的几根细筋。墙根的芒草也已无精打采。却见四五朵红蓝两色的牵牛花在残墙上开得正艳,薄薄的花朵在清冷的秋阳下抖出妩媚的光彩。枯黄与娇艳,残缺与圆满,寂灭与生机,刚与柔,厚与薄,重与轻﹣﹣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美妙更和谐的对比与反差吗?我一时忘了移步,默默凝视良久。谁都知道牵牛花是生命力脆弱的花。盛夏时节,太阳出来两三个小时一支支小喇叭就合拢起来。而就整个植株来说,生命力却又那么顽强。正如故乡的母亲说的:“这花可能开了,能开到老秋”(老秋是土话,晚秋)﹣﹣开不到中午的牵牛花却能开到晚秋。
③是的,我所以喜欢牵牛花,也和故乡有关。
④小时候好几年是在乡下的爷爷奶奶家度过的。奶奶特别喜欢牵牛花。每到入夏时节,茅屋小院的木篱笆就爬满五颜六色的牵牛花。牵牛花比人醒得早,人还没睁眼没张嘴,牵牛花就悄悄张开嘴巴,张成一个个玲珑剔透的小喇叭。薄薄的,颤颤的,嫩嫩的,艳艳的,真想上去吻一口,用舌尖把上面晶莹的露珠舔进嘴里。那是真正的花篱。花篱外面跑着叫着七八只芦花鸡和三五只白鸭,花篱里面有一排金灿灿的向日葵,有好多架黄瓜和两三垄西红柿。奶奶屋梁上悬一个不大的柳条篮,奶奶每每从篮里摸出小红灯笼似的西红柿给我。记得最好吃的是一种叫毛柿子的西红柿,桃形,不大,顶部有尖,毛茸茸的,咬一口能甜得人发抖。奶奶自己却不舍得吃,笑眯眯看着我狼吞虎咽。对了,篱笆西端有一棵不高的杏树,牵牛花在篱笆上爬不开了,就爬到杏树上去。杏熟的时候,嫩黄色的杏有的贴着牵牛花,有的在牵牛花下捉迷藏。它们当然逃不过奶奶的眼睛。奶奶拎个小筐摘下来,等我放学回来吃或第二天塞进书包让我在上学路上受用。那时不比现在,艰苦岁月,贫穷乡间,有杏吃已经美上天了。
⑤这么着,看见牵牛花,眼前有时就浮现出已经去世三十多年的奶奶慈祥的面影,甚至嗅出嫩黄瓜的清香,舌底生出毛柿子和黄杏那甜甜黏黏的汁液,心头泛起悠悠忽忽的乡愁……
⑥或许你认为权倾一时是幸福,金榜题名是幸福,富甲一方是幸福,扬名海外是幸福。但对于我,最幸福的,莫过于夏日清晨从爬满牵牛花的山坡或木篱间走过。
(选自《中国海洋大学报》,有删改)
①刺槐,形销骨立只剩几枚叶片;②;③;④。
有的“唰”一下子在荒草地绽开无数多情的笑靥,有的“忽”一下子蹿上枯枝擎起高傲的喇叭,有的在路旁沙地上绣出斑斓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