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新衣
范宇
①在我小学快要毕业时，父亲辞去了看似光鲜体面的村支书职务，跟着同乡去了上海打工。他一去就是三年，连春节也没有回来。年少的我以为父亲去了大城市，心也跟着去了，不再爱这个一贫如洗的家，也不再爱我这个任性调皮的孩子。
②第三年春节，父亲终于买了一张硬座火车票，回来了。父亲的大包小包里，装着一套崭新的衣服，是他专门到上海的商场给我买的。当父亲将包装精美的新衣递给我时，有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我甚至觉得，这个冬天比以往都要暖和，这个春节比从前都要温馨。
③不过，很快我就被另一种情绪裹挟。
④离除夕还有两天，虽然我恨不得立马穿上这套新衣，但我尽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努力说服自己留到新年来穿。其中有村庄数百年来形成的小孩普遍遵行的天然法则，也有十来岁少年内心的那点虚荣与自尊。我小心翼翼地将新衣放进老式的衣柜里，不忍撕掉包装的塑料套，更不忍沾上一点点尘土。父亲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吃过晚饭，便让我取出来试一试。取出、拆封、上身，整个过程我都格外慎重，生怕有一点点闪失。当新衣上身的刹那间，我的心情一落千丈，父亲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惊讶与失落。无论是上衣、还是裤子，都显得有些短小，不大合身。眼泪在我的眼珠子里打转，而父亲也一时语塞。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父亲才开口说：“还能凑合着穿一穿。”除此之外，父亲似乎也找不到另外的语言或方式来安慰我。
⑤在父亲的潜意识里，似乎一切都还停留在三年前那个离别的秋天，殊不知一切都悄然发生着改变——他的孩子长高了，他熟识的村庄变样了，甚至连他自己也多了几根白发沧桑了。三年时光竟有如此强大的磁场与魔力，这是父亲始料未及的。他必须接受这样的现实，孩子不会因为等着父亲的陪伴而停止生长，村庄也不会因为等着游子的归来而一成不变。短小的新衣，可谓给了父亲当头一棒，将他从遥远的美好想象中，无情拉回到现实。这是多年之后，我重新翻出那套衣服时的若有所悟。
⑥虽然当时内心五味杂陈，但除夕穿上不合身的新衣时，仍然极大满足了一个乡村少年内心的那点虚荣。我甚至认为新衣的缺陷已无伤大雅，正如断臂维纳斯所呈现的艺术典范，新衣在村庄少年的内心世界也是不可替代的风景。是风景，就希望能够有更多的人遇见、欣赏。开学后，我将新衣穿去报名、上课，尽管裤脚处的袜子和衣袖处的内衣露出一大截，____。连续好几天，我都舍不得换下来，簇拥在同学间，我感到自己站在舞台中央且有一束光打在身上。在这样自我欣赏的梦里，我很快便忘记了新衣太短造成的那点创伤。
⑦不过，好景不长，一道浅浅的刀伤，彻底将我的梦粉碎。在一节历史课上，一个爱干“坏事”的同学偷偷用小刀在我衣背上划了一道口子。口子虽然不大，但里面的绒毛却像决堤的江水，不停往外涌。我充满了愤怒，恨不得用弱小的拳头重重地给他两拳。但愤怒归愤怒，村庄质朴的底色让我打消了所有报复的念头。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躲在无人的夜里，歇斯底里地哭上一场。为此，我难过了好长一段时日，那套舍不得扔掉的新衣，至今仍压在老家的箱底。
⑧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已初为人父，开始渐渐明白当初为何持久难过。原因或不在新衣本身，而是新衣背后所承载的某种深刻。太短的新衣虽然已容不下我渐渐膨胀的躯壳，却永远装得下父亲能够给予孩子的最伟大、最无私的爱，也能盛得下村庄无情变迁下我们的某种固执与妄想。
（有删改）
事件 | “我”的情感变化 |
得到新衣 | |
失落、委屈 | |
新年穿上新衣 | |
愤怒、难过 |
A.乡愁的深沉 B.童年的创伤 C.父爱的伟大 D.村庄的变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