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与鹰
关仁山
三爷老了,不愿意种地了,于是守着河滩,窝在泥铺子里熬鹰。他熬鹰的时候狠歹歹的,对鹰没有一丝的感情。三爷常常拿两根红布条子,分别将自己新增的两只雏鹰(一只灰鹰和一只白鹰)的脖子扎起来,不给鹰东西吃,等鹰饿得嗷嗷叫唤了,三爷才变戏法似的,从床铺底下端出一个盛满鲜鱼的盘子。
鹰扑过去,吞了鱼,喉咙处就鼓出一个疙瘩结。鹰叼了鱼吞不进肚里,又舍不得吐出,憋得咕咕叫着。少顷,三爷慢慢走过来,攥着鹰的脖子将它拎起来,另一只手紧捏鹰的双腿,鹰头朝下,一抖,用巴掌狠拍鹰的后背,鹰嘴里的鱼就吐出来了。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熬着,三爷累得喘喘的,眼睛里充满莫名的兴奋,笑着说:“都是块儿逮鱼的好料子。”
后来听说三爷熬鹰的时候,对灰鹰和白鹰的情感发生了变化,变化源于一场龙卷风。
三爷住的泥铺子被龙卷风摇塌了,等三爷明白过来的时候,泥铺子已经哗啦一声倒塌了,他被重重地压在废墟里,好在没被砸坏筋骨。灰鹰和白鹰抖落掉身上的泥土,钻出废墟,惊惶地鸣叫着。灰鹰如得了大赦似的,不顾老人就飞到一裸大树上躲避风雨。可白鹰没走,它知道主人还压在废墟里,围着废墟转了好几圈。
狂风里,白鹰的叫声是凄凉的,三爷被压在泥铺子里面,喉咙口塞着一块儿泥团子,喊不出话来,只能用身子拱。白终于瞧见老人的动静了,一个俯冲飞落下来,立在破席片上,呼扇着湿漉漉的翅膀,刮着浮土。
天快亮了,三爷渐渐看到了外面铜钱大的光亮。他借由白鹰刮出的小洞,呼吸到了河滩上打鼻子的鲜气。
灰鹰还在树上待着。还是白鹰把起早种地的村人吸引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三爷救了出来。三爷将白鹰拢在怀里,瘦脸上泛着明亮的泪光,感激地说:“白鹰,我的心肝宝贝儿哩!”过了好半天,灰鹰见老人活了,才慢慢飞回来。
三爷的泥铺子重新搭了起来。三爷再次板起脸来热鹰。三爷本来还要依照过去的熬法,不知怎的他对白鹰就下不去手了。白鹰救过他的命啊。他看见白鹰饿得不行了,心就软了,心疼地抚摸着白鹰,故意让白鹰把喉咙里的小鱼咽进去。
灰鹰也想吞吃一条小鱼,被三爷看见了。A. 三爷狠狠地抓起灰鹰,一只手顺着它的脖子朝下撸,灰鹰“哇”的一声惨叫,像吐出五脏六腑似的,把小鱼从它嘴里吐了出来,连同喉管里的黏液一股脑儿流了出来。
半年过去,鹰熬成了。
一天,三爷划着一条旧船出征了。到了老河口,白鹰孤傲地跳到最高的木撑上,灰鹰也跟着跳上去,却被白鹰挤了下来。白鹰还用嘴巴啄灰鹰的脑袋,灰鹰反抗,竟然被三爷打了一下。
可是到了真正逮鱼的时刻,灰鹰眼睛毒绿,它按照三爷呼的哨,勇敢地扎进水里,很快就叼上鱼来。白鹰蔫儿了,只是围绕三爷扑脸地抓挠,自己的饭食也靠灰鹰挣得。三爷挥手将白鹰拨到一边去,慢慢地对白鹰淡了。
不久,白鹰实在受不住了,在三爷脸色十分难看的时候,独自飞离了泥铺子。白鹰要自己生存。三爷惊讶了,发动几个孩子帮助他寻找白鹰。B.三爷的胸膛里像是塞了一块东西堵得慌,他说:“这个冤家,它不会打野食儿啊。
一天黄昏,还是灰鹰帮助三爷找到了白鹰的尸体,白鹰饿死在一片苇帐子里。三爷捧起白鹰的骨架,默默地很伤感,抖抖地落下老泪。
此时,灰鹰正雄壮地飞在我们的头顶。
(选自《小小说月刊》,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