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善美的“错位”
①俄国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美是生活”(真),而根据康德的审美价值论,美则是情感。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前者太机械了,把“真”看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绝对的价值。事实上不是这样的,按康德的学说,价值应该有三种:真、善、美。
②康德没有解决的是,在艺术中,并不是一切情感都是美的。什么样的情感才是审美的呢?是特殊的、不可重复的情感,又是深刻的、藏在深层的潜意识里的,甚至是以智性为底蕴的。我们的古典文论说得更准确:一方面是陆机的《文赋》说“诗缘情”,一方面是更经典的《诗大序》:“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关键在于用什么方法来表现。用的不是生活的本来面貌,而是象征的、假定的形式。“美是真的”这一观念是不完全的。美是艺术家情志通过假定、想象的自由,超越现实、意蕴发生变异的,但是,美和真并不绝对矛盾,而是交叉的。这就是说,美和真二者之间的关系,用我的话来说,就是“错位”,并不是一个半径不同的同心圆,而是圆心有距离的;真善美,是三个偏心圆的交错。只要拿文艺作品来核对一下,不但真和美是不统一的,而且和善也是不统一的,真善美三者是“错位”的。
③审美与科学认识活动还有一个区别,就是它的非功利性,这一点是康德说的。善,最初级的意思就是有用或者实用。实用的目的是固定的,而情感是自由的,所以实用是压抑情感的,如果拘于实用,就没有情感了。在这一点上,许多理论家都搞得很乱,就是鲁迅有时也有些混乱,他在《门外文谈》中说过这样一段话:
我想,人类是在未有文字之前,就有了创作的,可惜没有人记下,也没有法子记下。我们的祖先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需发表意见,才渐渐的练出复杂的声音来,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其中有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大家也要佩服,应用的,这就等于出版;倘若用什么记号留存了下来,这就是文学;他当然就是作家,也是文学家,是“杭育杭育派”。
④鲁迅说的很生动,但是,从根本上来说,混淆了实用价值和艺术价值。所以德国的莱辛在他的《汉堡剧评》中,开宗明义就宣称;艺术乃是“逼真的幻觉”。在这一点上,中国古典诗话比他早差不多一个世纪就觉悟到了,黄生在《一木堂诗麈》卷一中提出诗乃“以无为有,以虚为实,以假为真”,这里的“无”和“有”、“虚”和“实”、“假”和“真”的对立统一和转化,可比莱辛彻底多了,“虚”者、“无”者、“假”者,都是“幻觉”,但是并不一定要“逼真”。
⑤审美是诗意的,但是,不仅仅是诗意的美的陶冶,而且包含着对恶的审视。艺术上往往有这样的现象,就是写恶事、恶人,也以一种艺术的眼光去审视,这种恶事、恶人,就和丑发生了错位,甚至变得可爱起来。
⑥《三国演义》中写到曹操先误杀了吕伯奢一家八口,后来明知吕伯奢是好心款待他,又把他杀了。明知错了,一错再错,不仅不忏悔,不难为情,还要宣言“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为自己坚决而果断地不道德而“动心”,而自我欣赏,为自己的不要脸而感到了不起。《三国演义》不但让读者看到这样的丑恶,而且有一个潜在的眼睛,在引导着读者阅读这样的心理奇观,在字里行间,不动声色地让曹操的行为逻辑与读者的良知背道而驰,这在文艺心理学上叫做“情感逆行”,就是一味和读者的情感作对,让读者的良知受到打击,感到诧异,感到愤怒、痛苦。这就转化为艺术的享受。洞察人性黑暗,是一种痛快。艺术表现了这种心理过程,揭示了人性黑暗。因而,我们的感受才结合着痛感和快感,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叫做“净化”,我看,把它理解成“洗礼”也可以吧。
⑦这里的奥秘就是情感的全面(如正面、反面)熏陶。情感的丰富和复杂的多方面、多维度的发现,就是美的发现。一个普通的有道德善恶观念的人和一个有强烈审美倾向的艺术家的价值的“错位”就从这里开始。
(选自孙绍振《审美阅读十五讲》,有删改)
他迎上去,大声的吐一口唾沫:
“咳,呸!”
小尼姑全不睬,低了头只是走。阿Q走近伊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摩着伊新剃的头皮,呆笑着,说:
“秃儿!快回去,和尚等着你……”
“你怎么动手动脚……”尼姑满脸通红的说,一面赶快走。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看见自己的勋业得了赏识,便愈加兴高采烈起来:
“和尚动得,我动不得?”他扭住伊的面颊。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更得意,而且为满足那些赏鉴家起见,再用力的一拧,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