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寄一段时光
曹化君
①小区里没有人不认识她。谁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年龄、住址等。只知道，她有一个不像话的儿子。
②她每天都来小区捡拾垃圾，卖了钱寄给儿子。从她花白的头发推测，儿子应该是中年人了。她每天都来得很早，来小区捡拾垃圾的人有好几个，男的女的，年老的年少的，她回回拿第一。别的人都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去，和小区的人井水不犯河水。她不，见了谁都笑眯眯地招呼一声，仿佛特意赶早向小区的人问安来了，捎带着捡些垃圾回去似的。有时中午和晚上也来，悠然自得的神情，仿佛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转悠。
③起初，我总是应付公事似的打发她的笑脸和招呼，不是嫌她捡拾垃圾，而是她那见谁都堆满笑的脸总让人怀疑她有所图而向人讨好似的。不久，这种怀疑便被坐实，很多人家有了纸箱子酒瓶子之类的总是给她留着。甚至白白送给她。我向来讨厌这种投机取巧尤其靠谄媚和笑脸混饭吃的人。
④她眼神好得很，嗓门儿也高，十来米以外就能听到她的声音，吃了吗？干啥去？下班了呀……渐渐地，我对她的热情有些微感动，开始认真回答她的问话。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和她聊上两句。一个周末，逛菜市场，看见一家卖无花果的，老板说都是早上刚摘的。我挑选了大半袋，付钱时发现忘了带手机，身上一分钱现金都没有。可无花果不是每天都能碰见的，正犯难，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买菜呀。她推着一辆三轮走过来。
⑤得知我没带钱后，她二话不说，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色方便袋，摸出一张红票子递给我，说，够吗？我踌躇一下，把手里的无花果放回去，说，算了，不买了。她把红票子径直递向老板，另一只手拿起大半袋无花果，塞到我手里。
⑥从此，我和小区的很多人一样，有了纸箱子酒瓶子都给她留着。我觉得她就是这小区里的一员，越来越觉得她亲切，越来越觉得她的儿子不像话。
⑦半年后，身体小有不适，我住进省城一家医院，一天，去洗漱间打水，却看见她。她说她就住我隔壁。从此，没事她就跑来我的房间聊天。
⑧说起主治医生，我有些激动，我说真是太幸运了，遇到这么个好医生，不仅医术精湛，而且对病人十分体贴、耐心、周到。做手术前，他担心我紧张，不停地给我讲笑话；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我说这是我第一次住院，他让我觉得住院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⑨我正说得起劲，主治医生走进来，朝我笑笑，目光落到她身上，愣了一下，说，你们认识？问了我一些情况后，主治医生就出去了。她转脸望着他的背影说，是我儿子。我愣了半晌说，您，俩儿子？她摇摇头，一个。她接着说，我儿子买了新楼，钱紧，让我每月给孙子寄点儿零花钱，十块二十块就行，多了，会惯出好花钱的坏毛病，我孙子今年上四年级，别提有多讨人喜欢了，学习好，还会画画……
⑩她说得津津有味，我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堆不好甚至恶毒的语言……
⑪一个星期后，我去办出院手续，主治医生嘱咐我回去后要注意的事项，不等他说完，我脱口而出 ， 把自己的母亲当挣钱机器的人不配做医生。
⑫他愣住了，但很快回过神来，说，几年前，我母亲患了孤独症，捡拾垃圾治好了她的病。他和我说了小时候他的母亲靠捡拾垃圾养家糊口以及他给母亲治病的经历。末了，他一字一句地说，母亲每月邮寄给我的，不是几张票子，是一段年轻而丰盈的时光，是一个迟暮之人灰暗天空里的一束光。
⑬听着他的话，我陷入了思考……
①起初，我总是应付公事似的打发她的笑脸和招呼。
②不等他说完，我脱口而出 ， 把自己的母亲当挣钱机器的人不配做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