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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2024高三下·宁波模拟) 现代文阅读Ⅱ

    庙宿

    陆鑫

    “冷庙茶亭,街头路尾,只有要饭叫化的人,只有异乡流落的人,才在那里过夜。有个草窝的人任凭是三更半夜,十里廿里,总得回自己的窝里去睡,何况有高床板铺的人家!”一个夏天的清早,我还阖着眼睛睡在床上,就听见父亲这样大声地申饬着。

    这话是对我的表弟而发的。“舅父,我和邻哥儿到沙滩上捉蟋蟀,直到夜深,便和他们在茶亭里睡了一觉,天一亮我便跑来这里了。”说着颇带得意的神色,却不料遭了一顿斥骂。

    听了这隔面的教训之后,我益发不敢自由放肆了。虽则我渐渐地不满意起我所处天地的狭小。①我幻想,假如我能睡在溪边的草地上过夜,可以任意眺望,草地上到处长满了花,红的,白的,紫的,十字形的,钟形的,蝴蝶形的……

    我在父母的卵翼底下度过了平安的童年,我第一次觉得人生的旅途并不如幻想那般美丽,是我十八岁的一个夏天。

    我从K地回家去。到了一个叫作长毛岭的地方,走到岭脚的时候,突然一种晕眩攫住了我。“休息一回罢。”我想。附近没有人家,离大路五十步远一株大枫树底下有一座庙。案前烛台上亮着几双蜡烛,炉里香烟绕缭着,这倒不是冷庙呢。一阵沁人的香气在风中送来。抬头一看,庙前的照壁上攀满一墙的忍冬花。我便倚在香案的脚上假寐着,养着神。

    太阳西坠,人归,鸟还林。②暮色好像悬浮在浊流中的泥沙,在静止的时候便渐渐沉淀下来,也如沙土的沉淀一样,有着明显的界层。那时我所坐的庙位在山麓当然是暮色最浓最厚密的地方,岭腰是半明半暗,而岭的上面和远山的顶则依旧光亮,透明。一只孤独的鹰在高空盘旋着。那儿应该是暮色最稀的地方,也许它的背上还曝着从白云反照下来的阳光呢。

    看看这庙里并不肮脏,看看这一墙的忍冬花清香可喜,一种好奇的心突然牵引着我:“既然走不动,便在这香案底下睡他一宵,且看他怎样?”庙宿虽是初次,我也不胆怯。明天,病好了,天未明前便起身走,一口气跑到家……

    忽然我记起从前父亲责骂表弟的话。当时他这样大声地呵叱是故意叫我听见的么?是预知我有一天会在外边逢到山高水低,为免却这“迟行早宿”的嘱咐,便借着发怒的口吻,寓着警戒之意么?世间的父母,辛勤劳苦地为他们的子女都预备了一个家,犬的小的,贫的富的,希望子女们不致抛荒露宿,而世上栖迟于荒郊冷庙中者,又不知有多少人!

    “咦,你是×镇来的么,天黑了,坐在这里做什么?”

    一位中年妇人拿了一个香篮踏进庙来,熟视我的脸,惊讶地问。

    “是×哥儿吗?”

    这种不意地直呼我的奶名怔住了我。我想否认,但说不出口。

    “你认不得我,难怪,十多年头了。我是你的堂姊。小时候我时常抱你的。”

    她急促地把自己介绍出来,毫无疑义地她的眼睛不会看错。

    我知道这位姊姊的名字,我也知道这位姊姊的命运。小时候我确是晨夕不离地跟着她的。她抱我,挽我到外边去采野生的果实,拔来长在水边的“千斤草”编成胡子,挂在我的耳朵上。端午时做香袋系在我的胸前。抱我睡的时候也有。有一次还带了一只大手套,在黑夜里把我吓得哭起来,那时我已有牢固的记忆了。在她出嫁的一天,好像并不以离开我为苦,在我哭着不给她走的时候分明地嫣然笑了……

    看我一声不响,大概知道我有不得已的情形,便不再追问,只是热情地说,“天黑了,到我家去过夜,脏一点。”

    接着连推带挽地把我拉进她的家。这不是家,这是庙左旁的一间偏屋。刚才我从右边进来,所以不曾留心到。③屋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灶,没有鸡,没有猫,没有狗,没有孩子,也没有老人,这不像家。

    我在床沿上坐了下去并且回答她我是她的堂弟,她好像异常高兴似地问我:“你为什么不雇把轿子呢?你在外面读书的,像你这样真有福气。你们是选了又选、挑了又挑的人。”

    接着答我的问句,话便川流似的滔滔地流出来。她诉出了她一生的悲苦,在弟弟的面前诉说悲苦是可耻的呀,以前不是我每逢受委曲的时候跑去诉给她听的么?但是她还得这样地诉说着,世上她已无可与诉的人了。她说到她如何受丈夫的摈弃,受自己同胞兄弟的摈弃,受邻里叔伯的摈弃,如何失去她的爱儿,如何成了一个孤独伶仃的人。

    她年纪仅三十左右,但望去好像四十的老人了。她又告诉我怎样来这庙,每天于早晨傍晚在神前插几炷香,收一点未燃完的蜡烛,庙里每年有两石租谷,她每年便靠这租谷和香火钱过活,勉强也过得去。

    “靠来靠去还是靠菩萨。”慑于人之不可靠而仅能乞灵于神,她吐出这样可悲的定命论来了。

    听说我病了,她便收拾起她未说完的话,赶紧到灶下点起一把火,随即在屋的一只角落里拿来一束草——这类似薄荷的药用植物在家乡是普遍地应用着的——放在锅里煎起来,一面把她自己的床铺理了一理,硬要我睡下,又在什么地方找出一包红糖,泡在汤里,热腾腾地端来给我。一边抱歉似的说,“糖太少,苦一点。”

    在她端汤给我喝的时候,这步行和端碗的姿态仍然是十多年前我熟识的她。我熟识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我感到安慰,我感到欣喜,在眼前,这化身为姊姊形态的家的温柔,令我忘了身在荒凉的岭下。她催我睡,不肯和我多说话,自己在床前地上展开一个旧毡陪我,我在这抚爱的幸福中不知不觉地睡去。

    次晨动身的时候,她为我整整衣领,扯扯衣襟,照着从前的习惯,直到我走到岭的半腰,回头望这古庙时,她还兀自茫然地站在那里。

    “有家的不论三更半夜,十里廿里,总得回去……”父亲的话始终响在我的耳际。

    (有删改)

    1. (1) 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
      A . 父亲对表弟的大声训斥或许也是说给我听的,寓有警戒之意,但我多年以后才意识到。 B . 我走到岭脚时,一阵眩晕,就决定在大枫树底下的冷庙里过夜,想着次日天亮再回家。 C . 堂姊在出嫁时嫣然笑了,因为她为可以摆脱原生家庭而开心,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憧憬。 D . 对在封建礼教束缚下过着苦难人生的堂姊,作为读书人的我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2. (2) 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分析与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 . ①处童年奇妙的幻想与下文十八岁返家途中因病庙宿的现实形成对照,展现“我”的成长。 B . ②处的环境描写富有象征性,表现了山村封建思想的浓厚,为下文堂姊的遭遇埋下伏笔。 C . ③处连用多个短句,简洁明了,通过我的观察强调堂姊屋里面一贫如洗,根本不像个家。 D . ④处父亲的话与文首呼应,既使文章结构完整,又含蓄地表达了我逐渐理解父亲的苦心。
    3. (3) 文中的堂姊与《祝福》中的祥林嫂在人物形象上有相似之处,试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4. (4) 林非在《现代六十家散文札记》中评价陆蠡:“在30年代所涌现的一批散文新秀中,他是独树一帜的。他像李广田那样洋溢着乡野和泥土的气息,又如芦焚那样善于倾吐忧郁和动人的故事,像吴伯箫那样驾驭着凝练质朴而清丽的文笔。”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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