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故乡年味红
①许多年过去了,每当回到故乡的家,我仿佛就看见父亲肩披一条汗巾终日忙碌的身影,依稀又听到门前街巷热闹的脚步声、鱼货叫卖声,邻里街坊带着浓浓虾油味的欢声笑语……
②上世纪80年代初,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到偏远的渔镇,父亲告别了赖以生存的渔业,将二十余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大胆做了个决定:建屋开饭馆。在父亲历经千辛万苦的奔波下,我家终于开起了渔镇最早的饭店。
③记得乔迁那天,正值年关前夕,整条街巷挤满了道贺的亲友乡邻。在四周均为低矮的木房丛里,矗立于巷中的新房显得格外醒目、气派。一进门左边摆放案板菜样,右边为灶台厨房,中间过道设计成拱形门,里边摆两张桌子。左转上楼梯到二楼,偌大的空间可以摆四五张大圆桌。沿着扶梯登上三楼,那是全家人的卧室:父亲在右侧靠阳台狭小的一间,设计了两架竹床十字相横的方式,来节省空间,他与哥哥干完活就在这间休息;大的一间留给了母亲、我及幼小的弟弟。
④那时家中的生意特别好,时常挤满了讨海回来的渔民。但开店异常辛苦,通常凌晨四点多父亲就要起床,挑着篮筐乘车到十几里外去买各类食材,然后匆匆赶回,放下满满当当的担子,早饭都来不及扒拉两口,又马不停蹄地洗、切、熬、煮,进行分类、拼盘。当时家乡渔业繁盛,在大船拖网的渔民们,随潮水隔三差五都会预定酒席名曰“做福”,来庆祝丰收。一到年关就更加忙碌,“分年”是家乡隆重的仪式,必备祭品为“十全十美”,全头猪、羊、鸡、鸭,大碗盘的鱼丸、太平蛋燕、鲜炸鱼、果蔬福橘等。乡人委托给父亲任何繁琐细小的事,父亲总是安排得井井有条……当踩着点把所有筹备的工作忙乎完,马上紧接着迎来中午的客人,因此都要到下午二点后,全家才得以吃午餐与休息片刻。
⑤晚间生意也是重头戏,需要制作大量的鱼丸。只见父亲摊开大掌,立在砧板前像个主帅,一边动作,一边观察火候。那时,都是纯手工制作鱼丸,需将“马鲛”等鱼,削去骨头、刺,留下好的鱼肉,剩余的骨头等另作鱼汤。父亲从小就学得各种娴熟的刀工,“哐哐哐”“切切切”不时在店中回响。我和哥哥、弟弟,轮流帮忙搅鱼粉,将切好的鱼块一个个放入搅拌机,由一人摇动手柄,另一人放鱼块,搅拌机内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一条条细细滑滑的鱼粉随着螺旋的动力向圆孔外流出,用手掂捏,显得细腻均匀。此时,父亲也已切剁好肉馅,随即在一个大缸里用他强有力的手臂将鱼粉与配置的面粉沿弧形甩了无数遍。随后,他带领我们包鱼丸。看他流利的两手快速地一捏、一舀、一包,顺势再将包好的鱼丸放入滚烫的锅中,我们都很羡慕。后来,我也学会了包鱼丸,甚至能在砧板前学会了剥鱼皮、去骨刺这些适合大人干的活。
⑥最令人期待的春节来了!海风凛冽,顽皮地将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风灯、喜灯吹得摇摇晃晃、红光四射。每每忙到大年廿八、廿九,我家才将店门关闭。父亲去采购年货,母亲置办新衣等。到了年夜饭晚上,父亲又亲自煮了我们爱吃的荔枝肉、南煎肝、梅蝶甜白粿等,待全家吃好了,我们便在鞭炮声声中提着纸花灯,大街小巷地去找小伙伴串门。暮色中,火红的灯笼与其他出外游玩的少年的灯笼相辉映,微弱的火苗在青石板跳跃着,像一串串寒冷夜空中相互眨眼的星星。初一拜年时,祖母、叔伯等递给珍贵的一角、二角、五角的压岁钱,可以惊喜整个冬天。那时,梳着羊角辫的我常常瞒着大人买了许多糖果,一颗一颗咀嚼着人生最初的甜美,而后将彩色的一张张糖纸叠得齐齐整整,闻着杨梅水果、菠萝奶白、桔子香糖等还遗留在纸上的丝丝清香,将它们或夹在书里,或与伙伴们交换。我尤其喜欢玻璃糖纸,有时一边闭着眼睛,一边透过玻璃纸那朦胧玄幻的红、黄、蓝、黑等色调,望向天空、瓦顶,世界在我幼小的眼里充满着无尽的神秘与憧憬。
⑦如今,家乡新房林立,车喧路阔,当年醒目的房子也早已隐没于其间。家乡的鱼丸已经产业化,拥有了流水线的机器。离家多年,每当忆起火红的年味,忆起锅碗瓢盆“叮叮咚咚”的交响声,一种鱼香就从心底漫溢而出。
(选自《海内与海外》,有删改)
看他流利的两手快速地一捏、一舀、一包,顺势再将包好的鱼丸放入滚烫的锅中,我们都很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