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赖海石
春节返乡,我见一幢新房,建在村边,雕梁画栋,格外醒目,像牛群里站了一头长颈鹿。
我问妈:“那是谁家屋?”妈说:“还有谁?你阿康弟的。”
我心里像被蚂蚁蜇了一下。
我真不想见到阿康。但越是你不想见的人,就越避不开。
这不,吱的一声,一辆黑色宝马车停在我身边。车窗移下,阿康探出头:“海哥回来了?上我家喝茶去。”
我支支吾吾:“……有点事,得空再去。”
“一定来啊!”阿康一脸诚意,一点儿没觉察出我的不自然。
阿康曾跟我做学徒,就像我当年跟阿伟做学徒一样。
那年高考,我以五分之差无缘大学梦。家里无钱供我复读。
我便背起行囊,投奔了在深圳一家工厂做电工主管的堂哥阿伟。
阿伟的厂里本不要人,是他跟老板说情,才招了我进去做电工学徒的。我边工作边学习,很快就考取了电工证,工作上也越来越顺手,能独当一面了。对有些工作上的难题,我的处理能力甚至超过了阿伟。而阿伟的工资却比我多出一个天文数字。我心里开始不平衡,希望引起老板的注意。有时我会趁阿伟不在,找机会向老板提出一些“合理化”建议,让老板认为我后来居上,能力超过阿伟。于是,阿伟渐渐被冷落。
有一次,工厂出了一桩严重的电力事故,损失巨大。我在被老板找去谈话时,尽情发挥。我说这次事故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我曾向阿伟提出过警告,无奈他不听,才酿成恶果。
阿伟被老板炒鱿鱼。我被任命为电工主管。
当然,阿伟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我和老板谈话的内容。
阿伟离职后,辗转了几个地方,后来承包了广州市一个大型车队的电气系统的维修,还招了几个工人一起干。前几年他在广州买房、成家,安定下来了,很少回老家。
阿伟走后几年,有一次,阿康的父亲找到我,要我帮帮像当年的我一样高考落榜未进入大学的阿康。我表示为难,但他又送钱又送物,令我无法拒绝。
于是我跟老板求情,把阿康招进来跟我做学徒了。
阿康基础好,勤快,脑瓜子灵活,很快就拿到了电工证,工作上一点就通。但他似乎不太安分,有时做事不经过我同意,自作主张。我认为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有一次,工厂出了一件比较大的电力事故。我被老板叫去问话。阿康也被叫去询问。阿康从老板办公室出来后,好像故意躲着我,眼神闪闪烁烁。我觉得他心里有鬼,也许在老板面前给我扣屎盆子了。我问他话,他轻描淡写。我觉得他不诚实,不可靠,有对我取而代之的野心。我要让事情遏止在萌芽状态,等他翅膀长硬了,我就无能为力了。
我开始留意阿康工作上的问题,甚至故意制造问题让他钻套子,然后有意无意地在老板面前谈起这些问题。在自认为“条件”成熟了后,我适时地向老板提出了辞退阿康的建议。
“你可要想好了,阿康是你兄弟啊。”老板说。
“那也没办法,”我说,“我要忠诚于老板,以公司的利益为上。”我说得冠冕堂皇。阿康终于被辞退。
临走,我对阿康说:“我也不想你离开,我曾在老板面前说尽好话,力图挽留你,但老板铁了心,我也爱莫能助。别难过,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祝你好运。”
阿康说:“谢谢你,你是我哥,也是我师父,今后无论在哪里,我都会记住哥的好。”阿康这话没问题,我听着却像话外有音。我不敢直视阿康的眼睛。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遇,阿康承包了一间几万人大厂的机电维修业务,短短几年时间,就赚得盆满钵满。买豪车,城里买房,家里建房……
上兄下弟,就中间的我最寒碜……
当然,我不想见阿康,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怕他提起当年,我是不是故意让他工作出问题,在老板面前说他坏话,那样我将无言以对……
而阿康,看起来跟我毫无嫌隙。他再次登门请我:“海哥,后天我杀年猪,你一定要来,咱兄弟一醉方休。”
怎么办?去,多难为情!不去,又怎么说得过去……
想了一夜,我决定不在家过年了,撒谎说厂里有急事。虽不能令人相信,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开车行驶在返回工厂的高速公路上,偌大的路面,就只有我一辆车。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