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云彩
吴昌勇
①陕南腊月,当野桃花信使般将春归的消息传遍山冈,天空日渐温润,灰蒙蒙的云朵如积雪消融,久违的湛蓝潮涌到远山之巅。
②春气从大地升腾到头顶,揭开绒帽,手指插入发丝的瞬间,分明感到:该理发了!几乎在同一时间,乡亲们想到了传统的年俗之约。辞旧迎新,一定要为自己和家人讨个好彩头。
③打我记事起,腊月的最后几天,爷爷家门外的小院坝就是一个露天的乡村理发馆,四叔是村里人都认可的业余理发师。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四叔刚二十出头,浓眉大眼,高中毕业后在乡里上班。工作闲暇,他总爱到镇上理发馆转悠,日子久了,也照猫画虎般学到点理发的手艺。也因是理发馆的常客,他可以让理发师按自己的脸型设计发型。先洗,后剪,再吹,末了打上定型的发胶,乌黑的头发洋溢着青春气息。村里人都夸四叔时髦,都说他的精气神全在头上。
④起初,四叔怕手艺不精,会让结伴而至的乡亲失望,只笑不应。一番推辞过后,曾是村里剃头匠的爷爷慢腾腾递话道:“邻舍都相信你哩!沉住气,莫急莫慌,心明眼亮,推子握紧搭平就好。”见此情景,四叔笑盈盈地应一声:“哎,记住了。”话音刚落,已转身开始准备。
⑤等到炉火烤得乡亲们满脸通红,火炉上铁壶的壶盖也被蒸汽掀动得嘭嘭作响,四叔起身,拎了椅子和围布走向屋外。我亦起身,提着铁壶紧跟在四叔身后,先在脸盆里兑好温水,再将理发推子擦得锃亮递到四叔手上,镜子也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⑥不用抓阄,理发的顺序装在每个人心里。轮到自己了,摘掉帽子,拿一把木梳子将窝蜷的头发梳顺后,紧憋一口气,把头扎进脸盆,犁耙般的手指反复抓挠搓洗头发好几遍,直到洗头膏泛起满头雪白的泡沫。站在一旁的四叔,示意我从水桶里舀出一瓢瓢温水为乡亲们冲洗头发,再递上擦头的毛巾。
⑦进入角色的四叔,一下子神气起来。不论年龄,也不论辈分,他一个劲儿地叮咛:“稳住,莫乱动,当心推子伤了头皮。”只见他跨开双脚呈“八”字状,一把桃木梳子将湿头发梳顺,目光绕着头顶细细端详一番,左手搭在头顶,握在右手的推子从脸颊、从耳畔、从后脑勺向头顶缓缓推移。连接左右手柄的一副压缩弹簧,咔哒咔哒地传导着四叔指间的力量,也让推齿伴着手掌和弹簧的松紧节奏,在潮湿的发丛中穿梭。四叔憋足劲儿,鼓起腮 , 不时吹落一绺绺剪掉的头发,并左右移动视线,仿佛正在创作一幅炭笔素描,在对强弱、明暗、虚实的修正中,让发际线尽可能立体、流畅。
⑧半个钟头左右,四叔紧绷的面部表情变得松弛。我赶忙拿起镜子递到乡亲手上。他端着镜子左照照,右看看,瞧见棱角分明的一头短发,咧开嘴,笑着夸赞四叔的好手艺。想想也是。乡亲们辛苦了一年,虽然平时也理发,但只有到了年根,才能腾出时间细细拾掇自己。他们用手在头上反复摩挲 , 散着热气的头顶,似乎有一片柔和的云彩,在跳跃,在铺展,在弥散。
⑨那一刻,四叔握在手中的仿佛不是推子,而是一支温水泡开的毛笔,在每个人的头顶绘出辞旧迎新的精气神。他努力让每个人容光焕发地走进新年,让明媚的春光洒落每个人的头顶。
⑩多年之后,四叔在县城有了自己的新居。他时常念叨,现在生活好了,每天都在过年哩。而今,镇里和村子的理发馆外,炫目的霓虹灯日夜旋转。添了白发和皱纹的四叔,不忘抽空去理发馆打理一款和年岁相称的发型。任凭时光变迁,“从头开始”的年俗不变,为生活讨个好彩头的期待不变。每临年关,四叔依然会去楼下临街的理发馆,坐在舒适绵软的转椅上,如听话的孩童披上围布。理发师手中的电推剪嗡嗡作响,好似天际传来的春雷。
⑪望着明亮的墙镜和镜中自己的发际线,四叔仿佛看见一团祥云升腾而起,越过头顶,越过楼宇。此时此刻,盛世祥和的祝愿,尽在和四叔一样:热爱生活、珍惜生活、创造生活的万千劳动者的展望和憧憬里,如头顶的五彩云朵在春风里飘荡。
(选自《人民日报》,原文有删改)
他们用手在头上反复摩挲 , 散着热气的头顶,似乎有一片柔和的云彩,在跳跃,在铺展,在弥散。
陕南腊月,当野桃花信使般将春归的消息传遍山冈,天空日渐温润,灰蒙蒙的云朵如积雪消融,久违的湛蓝潮涌到远山之巅。
A.激情豪迈 B.充满温情 C.饱含悲伤
我选(填序号),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