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后,我将母亲接来身边生活,如今小半年了。我平时工作很忙,母亲来到身边,我每天上班去了,偌大的房子里就剩她一个人,怎么办?为了排解她的寂寞,于是,把母亲接来的第二天,我就带她到楼下的院子里,告诉她哪里有人跳广场舞,她可以每天一起去跳,母亲一边听我说,一边摇头。随后,我下载了几套健身操,我教她跳健身操,希望这能成为她生活中的一份乐趣。她初时笨拙,但逐渐适应,每日都认真地锻炼。
一个周末,我在书房工作了一会儿,想带母亲出门散散步。
“妈,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门去好不好?”我向客厅呼唤母亲。
然而家里安安静静,没有熟悉的抑扬顿挫“一二三四”的口令声,也没有母亲的回应。
我感到奇怪,连忙从书房起身来查看,走到客厅发现母亲正戴着老花眼镜,聚精会神地读着一本书,正是放在客厅书架上的我的作品。
我写作30多年,出版了大大小小几十本书,以前母亲从来没有读过我写的书。没有想到母亲跟我住之后,开始从书架上拿我写的书读。
母亲读完一本,又读一本。但她只是读,并不评价,也不说什么。
有一天,我问母亲:“妈,我的书写得怎么样?”
“写得好。”母亲说。
“哪里写得好?”我又问。
“你把事情都讲得清清楚楚,讲得好。”母亲说。
我问她:“我怎么以前没有看你读过书?”
“以前哪里有书读呢?”母亲说,“后来嘛,我只要拿起一本书,你爹就非要拿过去看个究竟,我根本没有办法读书,”
看着坐在沙发上埋头读书的母亲,我依稀想起曾听母亲说过,她未出嫁前,曾当过大队的会计。出嫁以后,迫于生计,就再也没有时间读书,也没有书可读了。到了晚年,家里有了书,但父亲像个小孩子,只要母亲拿起一本书,父亲就会从她的手中拿过去非看个究竟不可,母亲也就让着他了。
眼看着书架上我写的书都被母亲读完了。有一天,我递给母亲一本《安徒生童话全集》:“妈,你读书读得太快了,我根本写不过来呢,给你一本厚书,你慢慢读。”
母亲戴上老花眼镜,开始读《安徒生童话全集》。
我问母亲:“安徒生的童话写得好不好?”
“写得好”母亲说。
“写得比我好吧?”我说。
“嗯。”母亲点头,接着,母亲又说:“你也写得好。”
如今,母亲开始了自己规律而充实的生活。早上起来跳操锻炼,上午读两小时书,中午休息一会儿,下午再读书或者追剧,晚上看看电视,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母亲的身体其实并不好,被慢性支气管炎折磨了几十年,因为家族遗传的高血压,从40多岁起就每天吃降压药,其间还中过三次风,亲戚们都以为母亲会比父亲走得早,没想到。母亲却比父亲“经得熬”。
当然,母亲的“经得熬”,跟她的生活态度是密切相关的。
她把自己的病叫“养身病”,因为有病,母亲会特别注意自己的身体,在寒风未起之际便添衣服,从不忘记吃降压药。
(节选自《人民政协报》,2024年2月23日,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