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窗鸟鸣
①不小心,打湿半袋小米。阳台上支起晾衣架,展开纸板,再铺上一层保鲜膜,黄澄澄的小米摊开晾晒。洞开窗子,让风自由出入,掠过小米,带走湿湿的水气。A.斜阳也不客气,如不疏不离的老朋友,从西边的窗子斜斜地探身进来,散漫地洒在小米上,给小米镶上了灿灿的金光。
②晾好小米,下楼去菜市场买菜,顺道再去接娃。忙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带娃上楼,掏钥匙拧开锁,刚推开门,就听见阳台一片欢腾,一群小鸟正扑腾着翅膀,叫着,跳着,笃笃地啄着小米,浸在霞光里,像穿了一身彩霞做的衣裳,眼眸里也闪着镀着霞光的喜悦,仿佛是在开一场免费的霞光小米派。
③我心里一紧,心想完了,我的金灿灿的小米成了小鸟的下午茶。那小米可是朋友去陕西出差带回来的,不仅米好,粒粒饱满,且还浸润着跋山涉水而来的友情。我赶忙跟拉着拖鞋,边吆喊吆喊地大声喊,边冲向阳台。我的吆喝声,仿若在平静的池塘草滩投下一颗石子,扑腾一声惊起一滩水鸟。鸟儿们哄的一声,穿窗而出,四下散去。但它们并未飞远,而是站在窗外的树枝上,叽叽喳喳,不知道是在讨论我的小气,还是在庆幸逃得快,没被我捉住。有几只还歪着脑袋,眼巴巴地朝阳台这边望,像是被硬生生夺掉乳汁的孩童。心有不甘。鸟主要是麻雀,还有几只灰黑色的,像鸽子,又略微比鸽子小。叫不上名字。④驱走鸟雀,定睛一看,阳台上稀稀拉拉,一地金黄。这帮顽皮的家伙,嘴不闲着,爪子也不闲着,连吃带刨,小米散落了一地。纸板上的小米已所剩不多。更可气的是,不知道是哪几只可恶的家伙,还边吃边拉,在铺着小米的纸板上卷起几朵“白色小花”,小花上嵌着粒粒分明的小米。
⑤小米是没法要了,扫到垃圾桶里也是浪费,索性敞开窗子,让那些贪嘴的家伙来把“战场”打扫干净。起初,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有几只鸟跳到窗台,歪着头警觉地往里瞧,一瞥见我,立马扑腾着翅膀,子弹一般弹射飞走。飞走了又不甘心,过了会儿,又调转回头,再次来试探。我闪进厨房,准备晚饭,也给它们创造一个安心宁静的下午茶氛围。没见我的身影,小家伙们就放开了手脚,叫着跳着,吆喝着,呼朋引伴,笃笃地啄着小米。阳台上欢腾的喜悦,又骤然响起。
⑥小米被偷食后,阳台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可隔三差五的下午,总有几只鸟雀落在窗玻璃上,用尖尖的喙笃笃地敲几下玻璃,复又失望地飞走,却又不甘心,再飞回来,再敲……起初,我并未在意,敲得次数多了,我才醒悟,小家伙们大抵是在讨东西吃。冬天,食物难觅。阳台上的小米,或许让它们的味蕾记忆犹新。
⑦小米没了,全被它们吃光。我支起晾衣架,铺上纸板,倒了半碗大米,试试它们可喜欢。有了上次的教训,我把米堆成小堆,不容易被刨到地上,省去了打扫的繁琐。铺好米,打开所有窗子,我去书房看书,或者到卧室的阳台上晒会太阳。不打扰鸟儿们的下午茶时光。
⑧侧耳倾听,没一会儿,阳台上又响起了热闹的欢腾。B.笃笃笃,叽叽,喳喳,喜悦,开心,满足,在阳台上腾起,一半飞出窗外,一半涌入客厅,跑进房间,像徐缓的流水,盈满整个房间。浸在阳光里,闭上眼睛,脆生生的鸟鸣此起彼伏,仿佛置身于无人叨扰的幽静森林,身和心彻底松弛下来。
⑨每天按时喂鸟,渐成习惯,也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原本以为,我给小鸟提供了吃的,是我对它们的恩泽。慢慢沉浸在这毫无杂质的鸟鸣里,带来旷远的心灵的悠然愉悦,才惊觉是鸟雀带给了我澄澈的恩泽。
⑩我守着阳台上鸟的秘密。这群小精灵似乎很懂礼貌,也很守规矩,上午从不来叨扰,只是下午,固定的时间,在我打开窗,放好米后,摆上半碗水,它们才鱼贯而入,吃饱喝足,相约着离开。每天下午,我打开窗,支起晾衣架,铺上纸板,倒半碗米和半碗水,自觉远离鸟的视线。鸟们如约而至,拖家带口,热热闹闹地跳着叫着,吃着唱着。我只远远地听着,让鸟鸣随心随性地流淌,淌进屋,淌进耳朵,淌进心湖……窗内的世界是我的,窗外的世界是鸟儿们的,窗台上短暂的欢愉是我和鸟的,也是鸟和我的。我们彼此信任,彼此诚实,又互不侵扰。熟识之后,有时我坐在客厅,望着它们,它们也不害怕。偶尔抬头,默默注视,不远不近,隐约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
⑪每天半碗米,收获一阳台鸟鸣,一阳台鸟的歌唱。值得。原本,我是不喜欢养小动物的,可是现在,我养了一窗鸟,没有鸟笼,没有禁锢,只有相互的默契。而儿子却不同意我养了一窗鸟的说法,他一本正经地说,你顶多养了一窗鸟鸣。儿子的话像是天籁诗人的箴言,令我信服。是的,我养了一窗鸟鸣。我和鸟,我们彼此欢愉,又互不相欠。
⑫天空和大地是鸟儿们的家,而这一方斗室是我的小天地,像鸟的巢,家人围坐,灯火可亲。鸟儿们来去自由,鸟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鸟,它们吃饱了,把米和幸福的饱胀感带走,给我留下一窗值得细细品咂回味的鸟鸣。
(作者陈立明,选自《新安晚报》2024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