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诸音调配合,对比、反衬、连续继承而波动、乃生节奏。节奏是音调的动态,对于情绪的影响更大。我们可以说,节奏是传达情绪的最直接而且最有力的媒介,因为它本身就是情绪的一个重要部分。我们生理、心理方面都有一种自然节奏,起于筋肉的伸缩以及注意力的张弛。这是常态的节奏。情绪一发动,呼吸、循环种种作用受扰动,筋肉的伸缩与注意力的张弛都突然改变常态,原来常态的节奏自然亦随之改变。换句话说,每种情绪都有它的特殊节奏。人类的基本情绪大致相同,它们所引起的生理变化与节奏也自然有一个共同模型。喜则笑,哀则哭,羞则面红耳赤,惧则手足震颤,这是显而易见的。作者(音乐家或诗人)的情绪直接地流露于声音节奏,听者依适应与模仿的原则接受这声音节奏,任其浸润蔓延于身心全部,于是依部分联想全体的原则,唤起那种节奏所常伴的情绪。这两种过程——表现与接受——都不必假道于理智思考,所以声音感人如通电流,如响应声,是最直接的,最有力的。
“情绪”原来含有“感动”的意思。情绪发生时生理、心理全体机构都受感动,而且每种情绪都有准备发反应动作的准备与倾向在心理学上叫作“动作趋势”,节奏引起情绪,通常表现激动它的特殊的“动作趋势”。我们听声音节奏,不仅需调节注意力,而且全身筋肉与相关器官都在静听,都在准备着和听到的节奏应节合拍打地动作。某种节奏激动某种“动作趋势”,即引起它所常伴着的情绪。但是节奏是抽象的,不是具体的情境,所以不能产生具体的情绪,如日常生活中的愤怒、畏惧、嫉妒、嫌恶等,只能引起各种模糊隐约的抽象轮廓,如兴奋、颓唐、欣喜、凄恻、平息、虔敬、希冀、眷恋等。换句话说,纯粹的声音节奏所唤起的情绪大半无对象,所以没有很明显固定的内容,它是形式化的情绪。
诗于声音之外有文字意义,常由文字意义托出一个具体的情境来。因此,诗所表现的情绪是有对象的、具体的、有意义内容的,例如杜工部的《石壕吏》《新婚别》《兵车行》诸作表现的不是抽象的欣喜与平息,而是乐道安贫与自然相默契者的冲淡胸怀与怡悦情绪。我们读诗常设身处地,体物入微,分享诗人或诗中主角所表现的情绪。这种具体情绪的传染浸润,得力于纯粹的声音节奏者少,于文字意义较多。诗与声音虽同为节奏,而所用节奏不同,诗的节奏是受意义支配的,音乐的节奏是纯形式的,不带意义的;诗与音乐虽同产生情绪,而所生的情绪性质不同,一是具体的,一是抽象的,分别是很基本的、不容易消灭的。
(摘编自朱光潜《诗论》)
材料二:
诗歌节奏一般指诗歌语言的节奏。作为一种节奏,它必然包含上述两方面的因素,即一定的时间间隔和某种对立性特征的反复。它与非语言节奏的不同,主要不在一定的时间间隔这个因素上,而在某种对立性特征的反复这个因素上:它是某种对立性语音特征的反复。
与其他节奏一样,在诗歌节奏的这两个因素中,一定的时间间隔是基本条件,某种对立性语音特征的反复是本质特征。就后者而言,不同语言的诗歌节奏,主要就是由不同语言的对立性语音特征的反复造成的。例如,古希腊语诗歌和罗马拉丁语诗歌利用音节的长短特征在大致相等时间间隔里的反复来造成节奏, 这是“音长”节奏。这种节奏的单位——音步——由一个音组构成:音组占据一定的时间,表示形成节奏的基本条件,即一定的时间间隔;音组中音节的长和短这种对立性语音特征,则是形成节奏的本质特征。这种节奏因为这种本质特征也可以称为“长短”节奏。英语、德语、俄语等语言的诗歌,则利用音节的轻重特征在大致相等时间里的反复来造成节奏,这是“音重”节奏。同样,在这种节奏的音步中,音组表示一定的时间间隔,而音节的轻和重这种对立性特征则是节奏的本质特征。这种节奏因为这种本质特征也可以称为“轻重”节奏。一般语音学认为“语言中声音的高低轻重、长短、快慢间歇和音色造成语言的节律”。这说明,诗歌语言除了上述轻重和长短这种对立性语音特征可以造成节奏外,其他如高低和顿歇等对立性语音特征在一定时间间隔里的反复出现也可以造成节奏。
因此,我们可以说:诗歌节奏是诗歌语言中某种对立性语音特征在一定时间间隔里的反复。
(摘编自陈本益《探索汉语诗歌节奏的一个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