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沉郁,指深沉蕴藉、凝重悲抑的艺术风格。它既指表现在作品中的深刻、透辟的思致,也指创作过程中的深思熟虑。内向、深沉的个性气质易出沉郁之作,广博的学识能成沉郁之作,穷困波折的人生经历易生沉郁的情怀,发为沉郁的文字。
“沉郁”见于文学理论著作,始于钟嵘的《诗品·序》。他赞誉倡导诗歌的梁武帝“资生知之上才,体沉郁之幽思,文丽日月,赏究天人”。钟嵘倡导内容充实、富于深意的诗作,在品读具体作品时,诗意系于现实风云的深沉凝重是钟嵘的重要尺度。在汉末文人五言诗中,深沉悲切的思想情绪就已成为创作的重要依据。在建安诗中,这种思想情绪成为主要内容,并注入慷慨之气,艺术上也更为成熟。可以说,“汉魏风骨”的时代是“沉郁”成为一种重要诗歌风格的时代。也正是从这个时代开始,这种“沉郁”——对社会、历史、人生的深重情思在诗中的含蓄表露,成为中国文人诗的一个显要特点和传统,也成为诗歌评估的一个标准。
“沉郁”作为杜甫创作风格的突出特征,体现在以沉着蕴藉的艺术手法表达博大深厚的内心情志。杜诗“转益多师”,富于变化,但“沉郁”始终是主导风格。《杜诗镜铨》(卷三)指出杜诗的“沉郁顿挫”与充满时代、生命之慨的“汉魏风骨”有精神上的联系,又有艺术上的超越。严羽《沧浪诗话诗评》始标“沉郁”为杜诗的基本艺术特征:“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
(摘自王南《“沉郁顿挫”论》)
材料二:
对于“沉郁”的内涵所指,人们一般认为是杜诗的思想感情之深沉郁结,这种理解不无道理。杜甫是先秦儒学的虔诚信奉者,他在诗中所执着表现的先秦儒家的思想精神,诸如忧患精神、人本精神、乐道精神、笃行精神等等,必定会使他的诗歌具有深厚沉雄的性质;加上身经战乱,残破的山河、凋敝的民生与大唐盛世构成了强烈的对比,而诗人又拒绝认可这种现实,坚信盛世的复兴,于是,爱国主义、民族意识以及民胞物与的伟大情怀,又构成了战乱诗篇的主旋律,这些,也必定会使他的诗歌具有忧郁郁勃的特征;同时,由杜甫家世的血族悲剧以及幼年丧母的不幸经历、青年时期的坎坷仕途等投在心灵上的阴影而形成的持重忧郁的性格,又不能不使他的诗歌具有沉着郁结的作风。
然而,从艺术形式的层面考察,我们看到,杜甫在描写壮大的景物和感叹个人身世时喜欢采用“时空并取”的手法,即在一个联语(一个押韵单元的两句诗)中,从时间和空间两个角度下笔,使诗境具有超常的广度、厚度与深度,这也是形成“沉都”风格的因素。譬如《上兜率寺》中的“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一联,前句以“巴蜀”写寺的周围江山之壮美,是从空间角度下笔;后句以“齐梁”写寺庙中栋宇之悠久,则是从时间角度下笔。杜诗的雄厚之处,正在于既写了景物的空间状态,又写了景物的时间状态,以“时空并取”的笔墨展示出景物的雄伟现状和悠久历史。所以,这景物既是现实的,又是历史的,既有雄伟的身姿,又有丰厚的阅历。它们的身上既缠绕着天地的烟云,又披戴着历史的风尘。它们从远古走来,气势磅礴地出现在人们的面前,足以让人们肃然起敬。
不仅如此,杜甫还常用“时空并驭”的手法表达漂泊岁月中的时局感受或身世感受,每每在一个联语中,兼出时、空两种意念。他经常使用“百年”“万里”“日月”“乾坤”等词汇,极力扩展时空的程度,造成悲壮深沉的诗境,塑造出白发老人面对天下烽烟的艺术形象。例如,“天下干戈满,江边岁月长”(《送韦郎司直归成都》),前句以“干戈满”写战火遍地的现实,是从空间角度写战乱的广延;后句以“岁月长”写客居日久,是从时间角度写战乱的持久:两句塑造出诗人关注天下烽烟、叹息漂泊于事无补的形象。
杜甫善于在一个联语中,把自身形象放在广大的空间与漫长的时间之坐标点上,通过时空的交构,精确地概括自己终生漂泊的生涯以及对国家时局的感受。这使得他的诗作既具有广博的视野,又具有深邃的思维,既具有现实的高度,又具有历史的厚度,因而蕴涵着深沉的宇宙意识。他诗中频频出现的“百年”之叹,虽然也含有对个体生命自怜自惜的因素,但是由于他关注的是国家的危亡、普天之下民生的苦难,就大大削弱了一己之私的内涵,而具有了“不眠忧战伐,无力正乾坤”(《宿江边阁》)的忧国忧民的高层涵义。比较羊祜、王義之、李白等人的叹息,这显然是一种悲壮的浩叹。从诗歌的表现手法来看,这样的“时空并驭”出色地塑造出诗人的目接乾坤、心怅百年的巨大形象,这个抒情形象强烈地感动着炎黄子孙的心灵。
(摘自韩成武《新论“沉郁顿挫”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