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中国古代对诗歌艺术的把握,不重细密的分析,而重总体的品鉴。把握的 方式是直观的、印象的、顿悟的。例如“郊寒岛瘦”中,何谓“寒”?何谓 “瘦”?说这话的苏东坡本人也未必能作出精确的回答。他只是把自己对孟 郊、贾岛这两位诗人的总体感受说了出来,其中的意味要靠读者自己去体会。
那么诗歌的艺术分析依据什么呢?我想首先就是诗歌语言。当然,文学是 语言的艺术,各种文学体裁都离不开语言。但小说、戏曲还有故事和人物,诗 歌(抒情诗)连故事、人物也没有,它唯一给予读者的就是语言。所以诗歌的艺术分析第一步就是语言分析。如果从语言学角度给诗歌一个定义,不妨说诗 歌是语言的变形,它离开了口语和一般书面语言,成为了特异的语言形式。诗 歌另有一套属于诗歌王国的语言,中国诗歌对语言的变形,在语音方面是建立格律以造成音乐美;在用词、造句方面表现为:改变词性、颠倒词序、省略句 子成分等等。各种变形都打破了人们所习惯的语言常规,取得新、巧、奇、警 的效果;增加了语言的容量和弹性,取得多义的效果;强化了语言的启示性, 取得写意传神的效果。【甲】
词语是构建诗句的材料,也是诗歌意象的物质外壳,由语言分析深入一步 就是意象分析。诗歌的艺术分析不能停留在语言的表层上,得意忘言是诗歌鉴 赏的法门。中国诗歌艺术的奥妙,从意象上可以寻到不少。其一是词语的精炼 与意象的密集。中国诗歌一首诗里词语的数量并不多,蕴涵的意象却相当丰 富,因而诗的感情容量大,启示性强。【乙】统观中国诗歌,自然界的意象占 据显著地位,而且其意蕴不断丰富。中国诗歌艺术的发展,从一个侧面看来就是自然景物不断意象化的过程。中国诗歌艺术的另一个奥妙在于意象组合的灵 活性。在这方面,汉语语法的特点给诗人以极大的方便。汉语句子的组织常常 靠意合而不靠形合,中国诗歌充分利用了这个特点,连词、介词往往省略。词 和词,句和句,几乎不需要任何中介而直接组合在一起。这不仅增加了意象的 密度,而且增强了多义的效果,使诗更含蓄,更有跳跃性,从而给读者留下更 多想像补充进行再创造的余地。
由语言和意象的研究再进一步就是意境和风格的研究。词语的组合构成诗 篇,意象的组合构成意境,境生于象而超乎象。揭示意境的形成,既可看到诗 人的构思过程,又可窥察读者的鉴赏心理。诗歌的意境和诗人的风格也有密切 的关系,诗中经常出现某一种意境,就会形成与之相应的某一种风格。诗歌艺 术研究的最高层次就是风格研究。对诗人风格的描述,只能是一种近似值,仁 者见仁智者见智,存在一定的差异是很自然的。
诗歌的艺术理论、艺术分析、艺术鉴赏,单从诗歌本身入手,就诗论诗, 难以得其三昧。诗歌艺术和哲学、宗教、绘画、音乐有密切关系。诗的思维离哲学思维是很远的,但又是很近的。中国诗歌艺术研究,既深入到言、意、 象、境和风格的范畴,又旁涉哲学、宗教、绘画、音乐等领域,在广阔的文化 背景上遂能充分展示中国诗歌艺术的完美与晶莹。
(摘编自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自序》)
材料二:
从根本上说,文学的欣赏活动,凭借语言这种无所不在的符号来进行,从 符号再返回平富的世界中来,这是一种再创造。诗歌的欣赏活动更是一种确切 意义上的再创造。再创造的主要方式是想像活动。想像不仅对于诗人的创作是 一种必要,对于读者的欣赏也是一种必要。可以认为,诗人通过想像创造出了 诗的形象,读者通过想像正确地把握住诗人的艺术构思,并且丰富地再现诗人 创造的形象。【丙】
当我第一次读崔颢的《长干曲》的时候,由于想像的展开所获得的愉快, 至今还记得。这一首诗只有20个字:“君家在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 问,或恐是同乡。”整首诗不作任何描写叙述,但一个青年女子活泼、爽朗而 又令人亲近的形象跃然眼前:长江上两舟相逢,一个船家女,主动打问迎面而 来的男子家住何处,是哪里人,她不等对方答话,又立即作了自我介绍。后两 句,可以理解为女子的自语,或理解为她因自己的热情主动而显得唐突,想极 力掩饰自己的羞窘:“停船相问,别无他因,也许你我是同乡……”长江滔滔, 两舟邂逅,一对青年男女的友好相遇所引起的新鲜与亲切之感,通过读者自由 的想像得到了显现。这是想像在欣赏中的作用,因此,我认为欣赏是一种再创造。
一般说来,优秀的诗篇总是避开直说。由于不直说,因而增加了欣赏者的 困难。诗人总是不直接向读者灌输,他们只是含蓄地点拨你,然后给你天女散 花般想像的自由。言在此而意在彼,不是说明着什么,而是隐喻着什么。这是 诗的一般规律,也是欣赏诗歌必不可少的一种思想准备,或者叫做训练。
【丁】要善于寻找并判断诗人提供的形象背后所蕴含的情思,欣赏活动不可停 留在表面意思的掌握上。
(节选自谢冕《重新创造的艺术天地》)
当读到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时,我们当然知道,它的意思 不限于字面所传达的,它有着更为深远的含意。
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杜甫《秋兴八首·其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