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精彩的表演
陈炳熙
ㅤㅤ①梅兰芳正伏在垂着淡青窗帘的南窗底下画兰竹。他这时已经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位画家来要求了。他画画不是为了收益，而是为了追求，说转移也未尝不可。一个艺术家，就必须以另一种艺术活动来填补他的空虚。
ㅤㅤ②当然，并没有谁不让他表演，恰恰相反，是他自己谢绝了舞台，千里迢迢移家到香港来过这种淡泊的生活。而且他早已蓄起了胡须
ㅤㅤ③他画画的另一个原因是，在他心中活着一些孤傲高洁的画家形象，他需要以这些人为风范，此刻又想到了他，笔下陡增豪气。这是一种神来之势，仪态万方，似乎一阵风要把它刮倒，挺立如初。然而夫人推开镂花门走进来打断了他，她极轻极慢地走到他的身边，把不速之客请求见他的事说了出来。
ㅤㅤ④在香港中国饭店二楼一间精雅的餐室里，穿着浅色西装、保持着学者风度的日本电影人川喜多长政与中国同行张善琨，在整肃的餐桌前虚左恭候嘉宾。约定的时间到了，丢给张善琨一个关照的眼色，便走出餐室门外
ㅤㅤ⑤川喜多是目睹过梅先生风采的，他甚至感到先生便装时的气度比在舞台上更有魅力。他看过先生演出的京剧作品，依川喜多行家的眼光看，无论从清新优美的唱腔，妙曼典雅的舞蹈，响遏行云的歌喉诸方面衡量，都已把京剧表演艺术推向绚烂的极致。至于他在台下，在表现他的风貌时都显得冗弱无力，以至让人不得不求助于善于状人风仪的《世说新语》。
ㅤㅤ⑥楼梯下出现了一个老人的伛偻身影，正步履艰难地走上楼来。这是梅兰芳，又哪儿像梅兰芳！川喜多暗暗吃惊，僵硬的腿脚，黧黑的面目，板滞的眼光，迟缓的行动，确有把握地认出这是先生。先生也认出了川喜多长政——从不计其数有一面之缘的形貌中辨出了这个人。
ㅤㅤ⑦一方是极道殷切的仰慕，一方是感谢盛情的邀请。那些经精心挑选的中西名菜正一道道搬上桌来。川喜多小心翼翼地问可否喝点酒，先生爽快地说：“嗓子到了这地步，再烈一点也可以！”川喜多诚恳地说：“我还有事向先生请教，烈性酒免了吧。”
ㅤㅤ⑧“其实先生是知道的。”川喜多说，“我从来不拍为日本军方宣传的片子，总得让中国朋友还有点欣赏的兴趣。我们选定了林则徐禁烟的故事，艺术终归是艺术，不该为政治的原因，先生难道无意让久渴于先生艺术的贵国观众有一个再睹明珠的机会吗？”
ㅤㅤ⑨先生等他说完，故意露出惊奇的样子，然后大笑起来，又努力清了清嘶哑的嗓子，说：“实在感激先生美意。不过，把腰腿都断送了，别说登台；更要命的是嗓子，怕发展下去连说话也成问题……一个演戏的人，自己就惭愧得要死，若到了观众面前，已变成怆然的感慨和沉沉的叹息。
ㅤㅤ⑩两天以后，川喜多长政飞回上海，向日军报道部报告说：“梅兰芳已经衰老不堪，勉强把他搬上舞台，只能成为笑料
ㅤㅤ⑪两年之后，梅先生在上海大剧场庆祝抗战胜利纪念公演大会上演出，其灵活的身段，清越的歌喉和光彩照人的形象，再次让兴奋若狂的观众绝倒。
摘编自陈炳熙《梅兰芳•最精彩的表演》，有删改。
主要事件 | 梅兰芳的品质 |
① | 气韵不凡，仪态万方 |
拒出演 | 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