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起
【冰岛】布拉吉·奥拉夫松
今天是周四,一大早起我就坐在书桌旁。快到五点,天色逐渐昏暗起来,因为已近十一月末了。这时门铃响起——在一周当中的这个时间,居然有人来按我的门铃,这太反常了。我从书桌旁站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已在桌旁连续坐了两三个小时。打开大门前,我依然怀着那个想法——每当我没指望会有什么人来访时,我总会这样想:
有人要来杀我。
门外站着个中年男子,穿着蓝色的连体冲锋衣,一见我便直奔主题,完全没有自我介绍或是打个简单的招呼。
“你这儿有空瓶子吗?”他问。
“没有,不好意思,我这儿没有空瓶子。”
他并不相信我,转身离开之前还盯着我看了一眼。我目送他离开:他手拿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看起来像是装空瓶子用的。我自问,这种行为算不算是粗鲁:敲开人家的门,没有一句自我介绍或是简单问候,就直接讨要东西。我走进厨房,打算在重新坐回书桌之前找点喝的,门铃突然又响起来。我依然怀着那个想法:
来了。
打开房门后,我确信,这一次我是真的猜对了,因为按门铃的还是刚才那个人,那个跟我要空瓶子的男人。除了要来达成他原本的计划——杀掉我,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又来敲门呢?
“罐子有吗?”他问。他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承认我松了口气。
“罐子是吗?稍等,我看一下。”
我没有立刻离开大门,而是犹豫了一瞬,因为我担心自己被耍了或被骗了。最好在我去——或者假装去——洗衣房察看有没有空罐子的同时,我能顺便把门关上。但不知为何,我没有这样做:就像我对自己说的,我向这位外来客屈服了。我再三请他稍等片刻,而在我进去的时候,就任由大门开着。洗衣房在门厅内侧,再往里走才是厨房。这是公寓里唯一一个从两个方向都能进入的单元。
我知道我一个空罐子都没有。在我回答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但我还是翻了翻洗衣机旁的黑口袋,就是门口的男人拿的那种。我从里面掏出一块木板,我一直打算先拔掉上面的钉子,再把它扔进垃圾桶来着。我知道,这些钉子会扎坏木板碰到的一切东西。在我把木板掏出来的时候,口袋就被刮出一个洞。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原处,生怕袋子被弄得更破,同时感到一股冷气从敞开的大门涌进公寓。难道是他进来了?他的眼神中隐藏了些什么?他穿着这件冲锋衣是要做什么?我想我知道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要是他打算拿着这个袋子四处游走,就必须穿得暖一点才行。因为人们是不会请他进屋的。我觉得那不大可能。自从进到洗衣房后,我就再没听见男人的动静,也没有什么迹象表明他已经自己进了屋;但我感到冷意渐强,这一定是说明:外面的门开得更大了。任由房门敞开的时候总会这样。我看着挂在洗衣机上方的晾衣绳上的干燥衣物,它们已在这儿晾了好几天。我靠近门口,小心地向外看去。前方的门果然开得更大了。我竖起耳朵,想确认男人是否还在外面,然后我听到了他清嗓子的声音,还听到了他的袋子发出的细碎声响。我尽可能小心地将门虚掩起来,朝另一扇通向厨房的门踱去。
我听到街上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司机一定是被人挡住了路,他的喇叭按个不停。我决定趁机把厨房门打开、溜进去。就在鸣笛声停止之前,我刚好将门关上。冰箱上的壁钟显示现在是五时十分。外面天色更黑了。我突然注意到水槽旁的桌子上放着一罐酸黄瓜,便试着回想,它是不是我方才找喝的东西时顺手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却记起我当时根本就没打开冰箱,因为门铃响了。
不知是因为窗外昏暗的天色,还是因为前厅敞开的大门,总之厨房里很冷。我把耳朵贴在通向洗衣房的门上,却什么都没听见,连街上的汽车交通声也没有。明明几瞬以前,街上的交通好像还很繁忙,而现在,街道似乎空空荡荡。侧耳贴门之时,我回想起一个叫劳鲁斯的亲戚,大家都叫他拉里,是我妈妈的叔叔。我想起四十年前的一天,他冲到我童年时的家,暴跳如雷,满口咒骂。那天,他给我们带了东西,两只购物袋里满满地装着他从货车司机朋友那里免费拿来的早餐麦片,他想把这些麦片给我们兄弟姐妹。他把麦片给了我们,虽然妈妈很不希望我们收下,因为这些麦片都是些陈年旧货。爸爸则对此没有意见,对于涉及这位亲戚的一切,爸爸都持这个态度。但麦片并非拉里后来愤怒离开的原因,而是那天晚上他喝得烂醉——这是妈妈说的。他喝光了自己所有的酒,就来跟我的父母讨他们的酒;当时我们兄弟姐妹就在房间里等待,把耳朵贴在门上;我们等着拉里再向母亲大吼一次,骂她傻瓜、抠门;等着他说,他以后再也不会来我们家了。
“你真是抠门到家了!”在母亲朝他摔上门之前,他大声吼道。
这幅拉里的画面将我的思绪拉向了童年的另一幅画面:我十岁或者十一岁,挨家挨户地推销一本名为《动物保护》的杂志。可没有人愿意订阅。我又回想起另一段与推销有关的记忆:童年里的灰暗一天,我试着在雷克雅未克市中心卖报纸,大概就是我和朋友们结识《动物保护》的出版人的时候。
厨房里变得好冷。时钟显示五点二十分。门厅里已很久都没传出任何动静。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那个提袋子的男人溜进了屋里,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已放弃了等待,我也听不见街上车辆的声音。而后终于传来了一辆车的声音,要么是公交,要么是卡车,紧接着交通仿佛又恢复了正常;刚刚这条街道居然那样安静,真有些诡异。我却并没觉得暖和多少。好冷。
(有删改)